我们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坐着,最终我开了口。
&ldo;亮亮,你知道。&rdo;我停顿了一下,&ldo;你和他不一样,对你来说,骨髓移植就不是最好的治疗办法。&rdo;
&ldo;我知道。&rdo;他说,&ldo;其实再怎么说,也不是他的错。他可以治好了,至少是有希望了,我应该为他高兴。&rdo;
&ldo;不对,换了我是你的话我也会去揍他,为他高兴,是我们这些健康人该做的事情,没有人有权利要求你去为他高兴。&rdo;
&ldo;真的?&rdo;
&ldo;当然。&rdo;
&ldo;有时候吧,&rdo;他的眼睛不知道是在看着什么地方,&ldo;我就觉得我的身体和我是两个人。我经常跟它吵架:怎么你他妈就这么不争气。我天天骂它,把知道的脏话都用完了。可是,我拿它没办法。除了它我其实谁也没有,你懂吗?&rdo;
&ldo;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个好朋友,她也是‐‐这个病。&rdo;
&ldo;所以你才来这儿工作的?&rdo;他问我。
&ldo;不,&rdo;我笑,&ldo;当然不是,巧合而已。我是想说,我的那个朋友,她跟我说过类似的话。&rdo;
他笑笑,&ldo;那我倒真想跟她聊聊。她叫什么名字?&rdo;
&ldo;方可寒,可爱的可,寒冷的寒,他们老家的方言里,&lso;可寒&rso;就是耐寒的意思。&rdo;
&ldo;挺漂亮的名字。&rdo;
&ldo;人也漂亮,你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碰上她那么漂亮的女孩儿。&rdo;我戏谑地望着他。
&ldo;那更好。&rdo;
&ldo;那时候我为了她去图书馆查书,我想知道这种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后来有一天,我听人家说,二十世纪初,咱们这儿,这个城市回来两个&lso;庚款&rso;留学生,带回来几个矿物标本。其中就有&lso;铀&rso;矿石。你知道,&lso;铀&rso;是放射性的东西,很危险。后来连年战乱,好多人都忘了博物馆里还有&lso;铀&rso;这东西。再后来,五十年代,人们想起来的时候,那间博物馆早就是乱七八糟了。有人说,那些&lso;铀&rso;被国民党带到了台湾;有人说,被人偷出去卖了;有人说,一定还在这个城市里‐‐这是最可怕的猜想,但是很多人找了,都没找到,也就忘了。可是后来,一九九四年,全国的统计数据说,我们这座城市,血液病的发病率比全国的平均水平要高很多,那个时候才又有人提起很多年前的&lso;铀&rso;来,可惜这已经变成了跟八卦新闻差不多的猜想了,没人能证明到底是不是跟它们有关系。&rdo;
&ldo;跟探险小说一样。&rdo;他笑。
&ldo;没错。那个时候我就想,真是不得了,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代价。不管以什么方式。&rdo;
&ldo;可是为什么不是别人就是我呢?我也想能像你一样,轻轻松松地说一句&lso;人总得为自己做的事情付代价&rso;。为什么我就得当一个&lso;代价&rso;呢?&rdo;
第7章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11)
&ldo;你怎么知道我很轻松?&rdo;我转过脸,看着他,&ldo;我们谁也体会不了你受的苦,可是正因为体会不了才不可能轻松。我不是那种使用同情心像使用一次性塑料袋一样的人。方可寒以前跟我说过:什么&lso;同情&rso;,什么&lso;设身处地&rso;,什么&lso;沟通&rso;,这些词儿都是很重的‐‐根本不该被用得这么滥。而且,刚才那句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方可寒说的。我给她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她就跟我说:看来人总得为自己做过的事情付代价。还有一句我没告诉你,她说:总要有人来还,不能大家都只想着逃避。那时候我真惊讶她会这样想。可是现在我觉得,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还,时间,方式,程度不同而已。当然我们谁也不愿意跟你互换位置‐‐可是这并不表示我们都可以置身事外‐‐那些自认为自己置身事外的人不够聪明,你大可不必跟他们认真,他们不配伤害你。&rdo;
&ldo;真奇怪。&rdo;他眼睛亮闪闪的,&ldo;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说的话,拆开听好像很难懂,可是连起来听,我就知道你是在说什么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