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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他还是她在照片中熟识的那个人,现在他从照片中走出来,来到了她身边。她也没有觉察出他身上的洋派的西装与她一针一线刺绣的宽脚花裤花裙有什么不相称。

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她细心地照顾他的生活,亲手做他爱吃的徽州一品锅博他的欢喜。她在锅内码一层笋块,二层肉块,三层水面筋,四层蛋饺,五层鸡块,六层炸豆腐块,最后覆上大片的冬瓜。然后倒入一盆骨头汤,倒入用酱油、南酒、冰糖,耐心闷炖,一直炖到酥烂味厚。她还把这菜拿来招待他的朋友们,给他赚足了面子。

她也有她自己的娱乐,她喜爱打麻将,从卸去新妇的钗环到白发苍苍,她打了一辈子,而且是个中高手。她把这娱乐看得理所应当,没想过唰拉唰啦的搓麻声是不是吵到了丈夫的写作,或是这是否是一位大学教授以及大使夫人应有的得体的娱乐。

她来自江村的溪头,有着乡野的彪悍。丈夫爱上了她的伴娘,口口声声要离婚,她二话不说奔进厨房拿起菜刀架在两个孩子脖子上,威胁说敢离婚就先杀了他的儿子!她血腥却显幼稚的威胁竟然真的吓住了丈夫,他绝口不再敢提离婚。

她的这种潜伏在血液中的果敢,在他们老年时再次得到了体现。他们客居在纽约破旧的公寓,某天一个黑人小偷从窗口爬入想实施盗窃,她在厨房炒着菜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一个黑人大汉站在客厅里,她没有发出刺耳的尖叫,而是镇定地颠着小脚走到门边,打开门,扬起手中的锅铲,高喊了一声&ldo;go&rdo;。那壮硕的小偷被老太太的气势镇住了,真的乖乖走了出去。她关好门,没事人一般继续回厨房炒菜。

他娶她时,给友人写信说:&ldo;吾之就此婚事,全为吾母起见,故从不曾挑剔为难。&rdo;后来不知在哪一天里,他对朋友说,娶了她是他的福气。

她字识不得几个,脾气火暴,动辄与他大吵大闹拉着他要去找邻居评理。他是出了名的有学问,脾气好,温文尔雅。人们都说,他不爱她。可是,他们共同生活了45年,他忍让了她45年,谁又能说这不是爱呢?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多少火热的情人所期待的却不可得的结局,却被这对最不被人看好的伉俪得到了。胡适和江冬秀,大名垂宇宙的博士和他的小脚妻子,将半个世纪前他们婚礼上那句烂俗的祝福变成了现实‐‐他们白头偕老。

(本章完)

第74章母亲:心头那丛幽幽的竹

第十六章2母亲:心头那丛幽幽的竹

今朝,

依旧竹竿尖,依旧溪桥,

只少了我的心头狂跳!

何消说一世的深恩未报!

何消说十年来的家庭梦想,都一一云散烟消!

只今日到家时,更何处能寻他那一声&ldo;好呀,来了!&rdo;

‐‐《十二月一日奔丧到家》

胡适二十岁去美国留学,二十七岁学成归来。之前,他还曾在上海待过四年,前前后后加起来,他已离家十一年了。回到故乡,母亲的欣喜难以言表,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对儿子归来的欢喜,母亲对他说:&ldo;你种的茅竹,现在已经成林了。你去菜园看看。&rdo;胡适回答说:&ldo;妈,我没有种过竹,菜园里哪有我种的竹?&rdo;母亲坚持要他去看,把菜园的钥匙给了他。

胡家的菜园离家不近,要过马路,还有绕一个弯。胡适来到菜园,惊讶地看到菜园里绿幽幽地长了足有千竿竹子,几乎挤占了那点儿种菜的田地。

回来后母亲告诉他,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一天傍晚遇到亲戚春富叔挑着一大捆竹子走过。春富叔递了一根竹子给他,说:&ldo;穈,这根给你做烟管。&rdo;小胡适不会吸烟,顺手把竹子种在花坛里。绩溪的温润的气候很适合竹子生长,那根竹子在花坛里发旺起来,母亲就把它移到菜园里。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一根小竹在一季一季的风里静静繁衍,几乎长满了菜园。母亲舍不得动儿子亲手种下的竹子,任它们疯长,她就在一个又一个黄昏里,蹒跚着步子来到菜园,听听风吹过竹叶的声响,思念远方的儿子。

胡适的母亲冯顺弟是位孤苦的女子,她的一生,都被&ldo;思念&rdo;所萦绕。

冯顺弟十七岁嫁给了四十七岁的胡传,做了与她年龄相当的五个孩子的继母。性子温顺的冯顺弟很得胡传喜爱,结婚后不久他就把她从大家庭中接出来同住,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教她认字。待冯顺弟诞下了儿子胡适,他们组成了家庭教育的团队,小胡适学习新字,冯顺弟顺带温习,丈夫忙不过来时,她还兼任代理教师。

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填补了她今后孤独的一生中几乎所有的梦境。胡适五岁时,胡传去世。冯顺弟拉着幼小的小胡适,以继母的身份掌管败落的胡家。

胡家的女子们都出嫁了,两个男孩也都成了家。他们的媳妇都是典型的小心眼的农妇,一天到晚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纠缠不休。她用惊人的忍耐力容忍两个儿媳没完没了的胡闹,实在忍受不住了,也谁都不责备,仅仅是自己关起门来轻轻哭一场。然后总有一位媳妇出来奉茶,安慰她。每次哭泣后,家里都能清净一两个月。

儿媳们不让人省心,大儿子更是一个败家子。他吸鸦片、赌博,四处欠下赌债,从家里偷东西出去买钱还账。每到除夕夜,债主们像开会般坐满胡家的大厅,要母亲多少拿出些钱来,挨个打发走。事后大儿子恬着脸回到家,她也不会有一句责骂的话,脸上表情依旧温和,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年。

她宽厚温和的个性,影响了胡适的一生。

她的温和一方面抑制了冲突的升级,某一方面讲,对那些不懂事的兄嫂也是没什么震慑力。在这样沉闷压抑的生活里,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的儿子嗣穈。她像父亲般严厉地管束他,他要是犯了错误,第二天一早,她铁定在床边等着教训他。若是犯了大错,就等不得天明,她在夜深人静时关上门,硬起心肠来罚他跪,拧他的肉。她生怕他不成器,他是她生命中唯一值得骄傲的作品,他是她生活的全部。

她用尽全心的力量雕琢他。她把他送去念书,别的学生一年给先生两块银元,她给六块。而且每年增加,小胡适读私塾的最后一年,她送给老师束脩是银元十二元。那样高昂的学金在山乡几乎破了纪录。也由此,胡适得到了最好、最详尽负责的启蒙教育。当他津津有味地看着《幼学琼林》的小注的时候,同龄的小孩还不知道&ldo;父亲大人膝下&rdo;是什么意思。

1904年,冯顺弟三十二岁。这一年,她再次被罩进孤独浓黑的影子。上一次,是命运夺去了她的丈夫,这次,却是她亲手送儿子离开。她知道要想让儿子有出息,就得让他读书。于是十三岁的胡适骑着驴子在一个清冷的清晨离开了家乡绩溪,去了上海,一脚踏入了他精彩纷呈的未来。

他的母亲留在上庄,继续她充满&ldo;思念&rdo;的生活。只是这时,对丈夫的思念已是淡然,儿子成了她日日夜夜的挂念。冯顺弟对儿子的要求很严格,要他专心念书,不要恋家。之后胡适远去美国游学,&ldo;十五年中侍膝下仅四五月耳。&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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