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难得,」皇上忍不住一笑,搂着我问,「想明白了什么,一点点说来听听。」
「阿音明白皇上虽有皇后,但皇后不一定与皇上一心,皇上虽有朝臣,但朝臣也未必都是皇上的不二之臣,皇上虽想做明君德主,但却不能周全天下所有人,所以皇上要面对许多的两难,但皇上是阿音的人啊,是阿音的人,阿音就要偏帮皇上,要维护皇上,要信任皇上,要是有人伤害皇上……就要神挡杀神佛挡屠佛!」我拍着承元止的背,目光炯炯。
皇上初时听的发愣,直到听到最后才缓缓地问了一句,「杀神?屠佛?」
「对!」我认真地盯着承元止点头,继续说着自己的领悟,「有阿音在,阿音就会努力不让皇上感觉孤单,不让别人欺负皇上,不让皇上伤心难过,嗯……还有阿音要是画图,就会画皇上,要是剪下了发丝,也会送给皇上。」
「但是……」我声音渐微,觉得继续说下去有些艰难。
「但是什么?」皇上声音略有沙哑。
「但是,但是皇上要尽量长命百岁地活着,」我搂着皇上,心中生出一丝凄惶,「阿音不怕死,可是死了就看不到珏儿习字,听不到冀儿毅儿吵闹,也摸不到阿盼红扑扑的小脸了……」
皇上沉默着将我搂进他的怀里,许久都未发一言,殿内安静得只剩下我与皇上或急或缓的呼吸声。
「你虽不畏死,但你这样说,会让朕很怕死。」承元止将头埋进我的发间,呼气呵进我的耳边带着奇异的融融暖意,「朕答应你,千岁,万岁,长长久久地活着……」
三十五
冬日飘下第一场雪时,皇后崩逝于凤仪宫,六宫举哀。我望着白绫高悬的凤仪宫,听着远远近近的悲戚声,深切地感受到世上再也没有杨皇后,不知她是否如愿回到了她心系之人的身边,是否告诉了那人至死未能宣之于口的思恋。
可就如初雪很快消融一样,不管是哀恸,震惊,还是漠然,皇后逝世扬起的烟云都逐渐消散在了后宫琐碎的时光里。
我同凤仪宫最后一点牵扯是第二年初秋,昔日凤仪宫大宫女司梅拿着出宫文函意欲离宫,却被贤妃的人故意阻拦刁难,我让翠心打发了那拨人,受了司梅眼神复杂的一拜。
「奴婢,谢愉妃娘娘。」司梅跪地,语气却死气沉沉。
「起来吧,」我知司梅素来不喜我,也不想多与她牵扯,她从杨府跟着皇后入宫,皇后逝去,对比老死宫中,她能出宫实在万幸,我望了望天光道,「你若出宫需得快些,宫门应该快下钥了。」
「回娘娘,尚有两个时辰。」司梅依旧跪地,面色不改,一板一眼。
我微微尴尬,今儿天气实在阴沉,天光比平日都暗沉了许多,「那你慢慢走。」
「愉妃娘娘,此言当真?」司梅抬首,面色消瘦,眸中冷漠,「奴婢昔日曾妄图加害娘娘,娘娘就如此放过奴婢了?」
「你当本宫是来找你算账的?」我望着司梅,心里有些气闷,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嫌驴肝没有味儿,「斯人已去,恩怨成烟,你之前所为不过是为了维护皇……先皇后,并无歹毒心肠,你忠心护主,本宫能体谅,本宫也没受伤,何必抓着你不放,你便安心出宫吧。」
我扶着翠心意欲离开,我本就打算速速处理完此事就去咏絮池喂天鹅,皇上命人在咏絮池的湖心洲上放了数对天鹅,据说洁白高雅十分可人,眼看天色不好我不想耽搁时辰,急不可耐地抱着鹅食想去开开眼。
「忠心护主。」司梅神情倒有些恍惚,噙着一抹自嘲的笑望着我,双眸带着潮湿的黯淡,「愉妃娘娘错了,奴婢的确是为皇后娘娘不忿,但谈及忠心二字,奴婢实在羞愧无颜,奴婢此生最愧对之人就是皇后娘娘。」
我同翠心一道转身将目光齐刷刷射向身形瘦削的宫女,「你不是先皇后从府邸带来的吗?」杨昭儿亲自带进宫的贴身宫女,一向信任非常,怎么会说对杨昭儿心怀愧疚?又有隐情?凤仪宫是藏了多少秘密?
「是,也不是,奴婢七岁入杨府,但从未伺候过当时的皇后娘娘,入宫前一夜才奉老爷之命伴小姐入宫。」司梅突然看向翠心,「为何选奴婢入宫,想来翠心姐姐有所体会。」
「你身手不错,应该是杨府培植的暗卫,」翠心眉头微蹙,猛然一惊,「你入宫不是为了保护先皇后,而是为了监视先皇后?」
「十七岁入宫,如今八年过去了,奴婢从未对皇后坦言真相,直至最后,皇后娘娘弥留之际却跟我说,说我自小被老爷囚为人质的弟弟已被安置妥当,就在宫外的汇文书院,让我出宫和弟弟一起过安生的日子。」司梅低眉,泪珠倏然滚落,「奴婢才明白,皇后娘娘是知道的,她什么都知道,可奴婢却再也无法弥补愧悔了。」
汇文书院,听着约莫有些耳熟,我仔细回忆着,对了,那是千福巷内最为知名的书院,文界大拿司空先生曾教书于此,我少时听二哥念叨多次,他和杨轩谈文说礼常聚于此,因为那是杨轩打小的受教之所。
「先皇后既然知晓你的身份,却依旧为你打点妥当,想来也明白你隐瞒的苦衷。」我掩下心底的唏嘘,杨昭儿这番安排想必是对伺候自己多年的宫女仍然怀有怜惜之情。
「不,」司梅看着我,眼中俱是湿冷的痛苦,「愉妃娘娘,您还记得皇后娘娘还给你的那个瓷瓶吗?二少爷少时在汇文书院求学,遭纨绔欺凌时,蒙幼时娘娘出手相助,还予了二少爷一瓷瓶糖丸,那瓷瓶才被二少爷珍藏至今,此后数年,二少爷便对娘娘多番留意,目光再未停留在其他姑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