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嘉予没插话,静静地听他讲。
这是独自生活时无法体验的幸福,有一个人在你耳边说着生活里的点点滴滴,烦心事也好,开心事也罢,巨细靡遗地讲给你听,把夜晚的孤寂都驱散了,只留下昏暗灯光下无限的温情。
陆晔说了很久,直到察觉倪嘉予在无意识地玩他的头发,这才停下来,戳戳她的掌心,问道:&ldo;那你呢?你这几年怎么样?&rdo;
&ldo;我啊……&rdo;倪嘉予偏头回忆,只觉得无数记忆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一时间不知从哪开头。
对于未来的想象,或美好,或惨淡,或平淡如昨,或绚烂至极。但有一点是相通的,无论想象的颜色是暖调还是冷调,当它真的与现实的轨迹相融时,总会有适应不良的错位感。
无论倪嘉予初次踏上异国土地时是如何踌躇满志,当课程结束,日夜扎根于实验室和观测点时,难免会困惑,并像所有迷茫的年轻人一样,不断地问自己:&ldo;我真的适合干这个吗?这份工作真的有意义吗?我还能撑下去吗?&rdo;
通往成功的路永远铺满荆棘,天才如此,凡人亦如此,谁也别想顺顺利利摘下桂冠。
当她在科研领域之外观察这个圈子时,常听人说写论文如怀孕,要做好十月怀胎的准备。但直到自己深陷其中的那刻,她才明白,怀孕是真的,生孩子是真的,只是这孩子有点特别,不在十二生肖的范畴里,大概是属哪吒的。
多少数据在做完回归分析后就耽搁了进展,多少观测实验被莫名其妙的意外因素打乱。生命中那么多的偶然,那么多的意外,大部分时候一点都不美好。诗人再怎么着笔润色,走路摔一跤也想哭爹喊娘骂脏话,谁能一辈子活在鸡汤里乐观向上呢?
倪嘉予那五年过得并不光鲜亮丽,也不像很多踏入社会的同龄人所想象的那样叱咤风云。她只是不断重复着做实验、处理数据、写文章、投稿被拒、补做实验、重新投稿、再次被拒的过程。
挫折与坎坷最能磨炼意志,也最能改变品性。
而天体物理的特殊性,又注定了长期与此打交道的人,会渐渐习惯宇宙之浩瀚,自身之渺小。人类并不是什么微小星辰,充其量只是个肉眼不可见的细小颗粒。从极致的宏观角度而言,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在几十万年、几百万年的尺度下微小得可以忽略。
那曾经所谓的执着、气愤与不甘又算得了什么呢?
有人说仇恨的生命力比爱长,隔了几代人也不忘报仇雪恨。诚然,负面情绪可以支撑一个人拼尽最后一滴血,但帮助人好好活下去的,永远是正面的爱和善良。
倪嘉予开始学着与自己和解。
她不再极力抗拒倪立恒的关心,这个爱过她又伤害过她的父亲,如今已生出了白发。常年奔波于酒桌的生活,让他的健康指标一年不如一年。有什么好吵的,有什么可怨的,不如满足他的拳拳爱女之意,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心。
她也去看过周子英,重新回到讲台的母亲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并介绍了自己的加拿大男朋友。她问她还恨不恨爸爸,周子英说:&ldo;恨他干什么,还不如多听场音乐会。&rdo;眉眼间再没有当年的抑郁纠结。
那五年里,倪明哲隔一个月给她打一次电话,说是要汇报学习情况。
倪嘉予问他:&ldo;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姐姐?姐姐对你也不好。&rdo;
&ldo;没有啊,姐姐对我可好了!&rdo;那孩子反驳得真情实感,并不像说谎。
他说:&ldo;小时候生病,是姐姐送我去医院的,还帮我骂坏护士呢,我记得的!&rdo;
那大概是她大二的暑假,倪立恒和傅小芸都不在家,留下保姆照顾两个孩子。倪明哲白天偷偷下河游泳,回来后打喷嚏也没当回事,到了晚上竟然突发高烧。
保姆翻出退烧药,说是吃完药出一身汗就好。
倪嘉予见裹着药片的纸都受cháo了,谁知道药过期没,坚持送医院。
保姆年纪大了,信奉经验大过科学,直说家里人生病都是这样的,不碍事。
倪嘉予不跟她废话,亲自开车送倪明哲去医院。
护士扎针找不准血管,倪明哲又痛又难受,一直在哭。护士没耐性,说了几句重话吓唬他,把人吓得直喊姐姐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