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雄鸡终于唤醒了黎明,当晨鸟终于欢唱着迎来了满天霞光,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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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妈妈刚刚打开屋门,五星三梆子和小金来就急忙冲进来,欢天喜地地把我推出去。早就等在街筒子里的孩子们像一群刚出窝的小麻雀,又跑又跳,叽叽喳喳地簇拥着我的木轮椅向前飞奔。大白狗摇头摆尾地跑在前边开道。
瞧着我们这热闹的一群,正要出工的乡亲们扛着锄头赶紧让在路旁,方丹要去咱学屋里当先生哩!这个消息在他们耳边刮风似的传开了,就连路两旁的院门里,老人们也探出了一双双新奇的眼睛。
学校在村子尽东头。还没到那里,我就听到有些孩子在前边拼命地大声喊叫,新老师来咧‐‐
教室的门被一些脏头土脸的小小子们挤了个严严实实,他们的腿脚边大都跟着一只狗,孩子们一叫,狗也跟着汪汪,这下显得更乱哄了。
嗨,让开!让开!又不是瞧新媳妇,挤啥哩?
五星嚷着,引得小小子们嘻嘻哈哈一阵乱笑。我的脸一下子热烘烘的。三梆子在孩子堆里推推搡搡挤出一条路来,小金来也啊呗啊呗地叫着,左挡右冲。他们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我推进屋里。接着,五星和五六个小小子把我的木轮椅抬起来,哄叫着,噢,抬花轿喽,抬花轿喽‐‐在一阵喧闹声中,孩子们把我搬上了讲台。
我定神打量着陶庄的学校。这是多么简陋的教室啊!三间破土房,四面黑土墙,因为窗子太小,窗棂子上没有糊纸。屋里的光线也很暗。昏暗中,我看到课桌和凳子都是用泥坯垒的,土桌土凳的四角被孩子们磨得又秃又亮。我不觉想起村里人对学校的形容,土凳子,土台子,里面坐着土孩子。
教室的讲台也是用泥坯砌起来的,上面摆着一张没有上过漆的条桌,一碰就摇晃。墙上那块不大的破黑板不知用了多少年,歪歪斜斜地挂在土墙上的一个木头楔子上。木楔子的另一头穿过土墙,做了隔壁磨房里拴驴的桩子。那边的毛驴一摆头,这边的黑板就跟着一晃悠。磨房里不断传来石磨碾压的轰响。我不知道过去的老师讲课时,学生们能不能听清楚。
教室的门是用木板拼起来的,下半截有一个大窟窿,平时锁不锁门都一样,孩子们可以从那里自由出入。门外不远处有一个很大的池塘,几乎就要干涸了。水塘边还有一个弃置不用的碌碡,村里的女人们常在那上边用木棒捶衣裳,捶新织的布,她们噼噼啪啪的捶打声和喋喋不休的闲聊声一阵阵传来。池塘前边的田野里,偶尔也传来老黄牛拖着长腔的哞叫和男人们驾驾的吆牛声。我真有些担心,外面这热闹的农家交响乐会不会分散孩子们的注意力,这些平时在村子里跑惯了的小野马能从纷乱的喧闹声中收回心来吗?
再看看挤在土凳上的孩子们,我惊奇地发现,他们竟是清一色的小小子!门口有几个小闺女,但不是来上学的,她们瘦小的脊梁上都背着自己的小弟妹。她们怯生生地倚着门框站在那里,用羡慕的眼神儿望着等待上课的小小子们。这里分不出年级,最小的孩子七八岁,最大的十三四。这里面有兄弟好几个都来上学的,五星的弟弟五月跟来了,他还拖着两筒鼻涕。满屯儿来了,他的两个弟弟满缸和满罐儿也闹着挤进学屋里,还有大秤的弟弟二秋忙。哦,来的孩子真不少呢。
教室里秩序乱极了。这些在田野里长大的孩子很难一下子安定下来,他们有的瞪着憨乎乎的眼睛东张西望,有的无拘无束地大声嚷嚷,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满屯儿还把一只黑乌鸦带进教室。他坐在土凳上,抬起胳膊,让乌鸦站在他的一根手指头上,他把眼睛弄成斗鸡眼盯着乌鸦,嘴里发出呱呱的怪叫,乌鸦也扇着翅膀,张开嘴巴啊啊地乱叫,惹得周围的小小子们笑得前仰后合。还有几个淘气的小小子硬要挤坐在一条土凳上,他们你拥我挤,推来搡去,不是这头漏下去,就是那头坐空了,引得周围的孩子拍着脏乎乎的小手叫着,笑着,简直要把教室里吵翻了天。
我一语不发地坐在讲台上,静静地看着一张张嬉笑的面孔。不一会儿,有的孩子注意到了我的严肃的目光,便讪讪地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坐好了。正在笑闹的孩子你碰碰我,我碰碰你,眼睛都偷偷觑着讲台。看到别人都不笑了,满屯儿没趣地抓起黑乌鸦,给它理了理毛,把它揣在了怀里。那几个抢座位的淘气包也不好意思地从地上爬起来,坐到各自的位子上去了。屋里终于静下来了。
我用想象中的老师的语调说,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课了。
咳咳咳咳……
紧接着我的话音儿,三梆子的座位那里猛地响起一阵剧烈的干咳,刚刚坐稳的孩子立刻又哄堂大笑起来,更可气的是那些为孩子们当保镖的狗,它们纷纷一跃而起,汪汪地狂吠着冲向三梆子。只见三梆子嗖地一下跳上桌子,手里高高地擎起一只小糙筐,糙筐里是他那只灰不溜秋的小刺猬,正蜷着身子咳咳咳起劲儿地咳嗽着,引得狗群直往桌上扑。
三梆子,你干什么呢?我大声问,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姐姐,三梆子捣蛋,他给小刺猬吃了盐粒儿哩。和三梆子同桌的五星说。
嘻嘻……有的孩子忍不住偷偷笑着。
好吧,三梆子,你不想上学,就带着你的刺猬出去想想吧!我严厉地命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