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连忙收起信,从土墙的豁口上,我看到孩子们背着糙筐排成一字,踏着田垅走来。他们背上的糙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承受的负荷。在夕阳的逆光里,他们黑黑的剪影移动着,就好像是一个个会走路的小糙垛。在这里记了十几天工分,我已经能从那些剪影当中认出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小金来总是牵着他的小羊走在最后边。
不一会儿,孩子们背着糙筐来到大树下。他们脸上都挂着亮晶晶的汗珠,小小子们身上的粗布小褂早就被汗水湿透了,可是他们刚刚卸下沉重的糙筐就躺在晒了一天的干糙堆里,你捅我,我捅你,嗷嗷叫着打闹起来。看他们那叽叽嘎嘎开心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觉得累。
小闺女们晒得发黄的头发浸着汗水,一绺绺贴在前额和鬓边。她们从各自的糙筐里取出一束束色彩缤纷的小野花,红的、黄的、白的、蓝的、淡紫的、粉绿的。她们珍爱地捏着小花,一边走,一边凑到鼻子底下闻闻,鼓起小嘴吹吹,让那些细碎的小花摇啊摇的。她们走过来争着把小花伸到我面前:
姐姐,你瞅多好看!
闻闻,香着哩。
一束束小野花在我面前汇成了一个美丽的花团,清郁的香气带着田野的芬芳。
姐姐,俺们给你别上吧,俊着哩。几只小手轻轻把一朵朵小花插在我的发辫上。小闺女们每天割糙回来都要这样精心地把我打扮一番。
姐姐,你这头发乌油油的,真光亮。
姐姐,你那脸那手咋这么白呀?
是抹粉儿了吧?
别瞎说,人家城里的小闺女都挺俊,不像咱,脸蛋儿晒得像块山芋皮儿……
五星他们那群小小子见小闺女们围着我,便拖着糙筐挤过来。你这伙小闺女整天就知道戴花抹粉儿的,啧啧。三梆子撇着瓢嘴说着,从后腰上解下来一串用糙棒穿着脖子的蚂蚱递给我,姐姐,给,这烧着吃可香哩。他把那串蚂蚱拴到我木轮椅的扶手上。小金来送给我一个用青糙编的小马驹。
过糙啦!过糙啦!五星嚷着,和几个小小子把糙筐挂到秤钩上。
开始过糙记分了。我翻开账本,顺着名字往下叫:
可香,八十一斤。
三梆子,六十七斤。
改妹,七十三斤。
五星……哎,你今天才割了五十多斤呀?我看看秤码,有点不相信地问五星。
这我还是紧着割哩。五星说着,懒洋洋地歪倒在糙堆里。
五星,你真不害羞,还不如小闺女呢。我故意瞥了五星一眼,嗔怪他说,你看人家改妹都割了七十多斤。
五星突然一个骨碌爬起来大叫起来,咦呀,俺说着玩哩,今儿的糙真没少割。五星说着跑到一边,拖出了一个捆着的青糙垛子,姐姐,不信你看,还有这些哩……他的脸急得通红。
那你干吗藏起来呀?我奇怪地问他。
你不是说……五星刚想大声说什么,又突然收住了话头,他跳过来趴在我的耳边悄声说,这些是给秋云的。你不是说要帮她吗?这是从俺们的糙里匀出来的,足有四十斤哩。五星指了指糙堆里的小小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