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一海瞥他一眼:&ldo;其实,有时你不再见它反而更好。&rdo;
&ldo;为什么?&rdo;
&ldo;有的东西其实该是感觉上的,也许太熟悉了,你会忘记它或者忽略它。&rdo;说完,又大步向前赶去,重新归位于前列。
队列面临一个大斜坡,路只是在斜坡上行走,大伙儿的呼吸再次不畅,有个战士跌倒了,另一个跑不动了,退在后面,大家的体力再次面临挑战。随着累困,多的便是牢骚。许多战士仿佛看清了不是要去山下。山上方圆几十里连个人毛儿也不见,连长带他们到这里来,怎么会是来看什么女人?
跑在冯冉身边的王小根,有些抗不住了。他把自己的挎包扔给了冯冉:&ldo;班长,都怪你那个馊主意。瞧瞧,这回可把我们坑苦了,你就给扶扶贫吧!&rdo;
冯冉看他一眼:&ldo;活该!那会儿连长在那说什么看女人去,你抽什么疯?哪儿能啊,我的黑蛋兄弟。&rdo;黑蛋是他对王小根的昵称。
这小子嘟嚷两句,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单一海在身后小声的嘀咕中跑得安然而又舒坦,胸口此时罕见地开阔着,感觉上呼吸像一种抚摸,他根本就不去留意那些议论。他觉得议论都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听信议论的话,那么就只会一事无成。他在感觉上把自己从队列中抽出来。远远地看自己内心的那种感觉,越看越被它刺疼着。跑步有时极利于思考。思考把累都给赶跑了,倒仿佛思考是主要的,跑步是一种副业了。
这时,旁边的大山散开。右边低凹处闪过一股大风,挟来难闻的土腥味。他已经在内心深处看到了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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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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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迹在半山坡上越来越逼真地出现了,正在运动的队列出现了小小的骚动。一路上太平静了,这时出现任何东西都会引发大家的注目,何况这么大一个让人震惊的古城堡。
冯冉呆呆地站住了。一个人站住,大家也就慢下了步子。仿佛等待什么似地向单一海望去。单一海理解这目光的意思,他示意值班员停下脚步。立时队列里出现了一片吁叹,有的人已一屁股蹲到了地上。枪和装具卧在身旁,上面散发着腥腥的汗臭。几乎每个兵的作训帽都被当成了抹汗巾,上面湿湿地蒸着热气。但他们的眼睛却都一直注视着那个古城堡。仅仅片刻的惊讶,大伙儿便胡乱地把猜测和惊奇全部抛向了它。
古城堡此时散落在山坡右侧,战士们都在它的上方。俯视一座突兀得有些怪异的残迹,除了惊讶还是惊讶。
冯冉的枪还一直靠在肩上,他深深地注视着那片古城堡。嘴里喃喃着,眼睛里迷蒙着另外一种光。王小根站在他的身旁,忍不住地低声惊呼:&ldo;狗日的城建在了这么高的山上。那样宽的地方,都是站着的土,简直让人佩服死了。&rdo;
冯冉似从梦中惊醒似的:&ldo;这才是个真正兵城!你看到没有,那城里太空了,你知道有几百年没住过人了,可这城还真像那些士兵随便建的堑壕。&rdo;
&ldo;哎,班长,我觉得这座城像个墓。&rdo;
&ldo;什么墓?&rdo;单一海忍不住插嘴。刚才王小根的惊呼让他很舒服,这小子现在才像个真正的战士!他欣赏那些智慧的东西,哪怕是把刺刀,要真能让人流出点血也行!
&ldo;战士的墓。&rdo;
&ldo;哦,讲讲你的看法?&rdo;
&ldo;我也说不清,感觉上应该是,不是就怪了。&rdo;
冯冉把头转向单一海:&ldo;连长,你不可能让我们跑这么远,只是远远地看看它的背影吧!&rdo;
&ldo;当然不可能。我还没告诉你们那个比女人更好的东西是什么呢!我得实现承诺呀!&rdo;他回过头,低首看自己的连队,天,这种累过的残骸几乎让他不忍目睹。有的战士越发放肆起来,把自己放倒在草地上,只有少数人扶着枪盘坐。一支部队,有时仅从休息或静止时,就可以看出他的战斗力如何。他想起看过的某部影片中的一个细节。当时的北洋舰队的巨炮上居然挂着战士的裤头和衣服。日本人以此判断出这支海军其实仅仅只是一支穿着军装的农民,遂下定了与北洋水师决战的决心,由此导致了那支巨大舰队的覆灭。他一直视此为耻辱。这时有个士兵居然把枪枕到了头下。他倒是挺有气魄的,以枪作枕。可一个不喜欢枪的士兵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士兵呢?
单一海感觉到一阵愤怒,他冲着这些休息的战士一声大喝:&ldo;立正!&rdo;正在慵懒中的战士们,仿佛被捅了一刺刀似的。仅仅呆愣片刻,大家就哗地站好了。立正在越来越大的风中,伫立不动。都把不解的余光射向他,似乎对他的忽然发作并不理解似的。
单一海不说话,潜意识中似乎已把自己的感觉传达了过去,他觉得他们该懂自己的苦衷。他不喜欢解释,训斥只会增加他们的反感。他只是在必要的时候,站在他们背后大喝一声,就已足够。
稍顷,他向值班员示意,集合。兵们默默地佩带装具,都把自己压在沉默中。这种沉默带着一种隐忍的反抗,向单一海扑来。单一海体会到了,这其实是一个个疑问。他知道兵们此时在想什么,到这会儿才觉出是种欺骗甚至是一种恶作剧,也太低估了自己的想像力。单一海从本质上不喜欢没有想像力和幽默感的士兵。真正的士兵如果缺失了想象,几乎等于只是一支枪的支配者,而不是拥有者。而一个没有幽默感的士兵呢?更惨。他把今天的行动当成了一种大幽默。可参与行动者们大都茫然无知。这等于使这个幽默更类似于欺骗,因为,他从兵们眼里读到的仍是刚出发时的渴望。这些渴望此时似乎在他们的眼睛里更坚硬了。他有些短暂的灰心,抬眼看那些列成横队的战士。收束起自己精神的士兵,其实只是一种燃烧的气质。他被这种气质灼燃着,内心里又涌起强烈的亢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