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了一半,就频频点头,等贺言春说完,便一改之前纠结,朗声道:“平虏侯所见极是!众位爱卿对此还有什么意见?”
刚才反对换人的朝臣,此时也都不作声了。皇帝便命鸿胪寺拟个换人的章程来。最好赶在年前把人换回来,好让他们与家人早日团聚。那被俘小王,本就关在白石郡,交换起来倒也便宜。皇帝又要做足人情,便让郡守设了筵席,等交换的几百夏人一回来,便有人把他们接去洗漱更衣赴宴,郡守在席上对众人大加安抚,又表明朝廷立场,绝不会抛下被俘夏人不管。等朝廷再打了胜仗,便要或赎或换,都将他们接回夏国。完了又每人发了一笔钱,让他们安心回家过年,年后等待朝廷消息,有想报效国家,都到有司登记云云。这些夏人被掳去漠外为奴,都历经了九死一生,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奢望,再听到这番话,岂有不痛苦流涕的?个个都跪伏在地上,感念皇恩浩荡,边哭边山呼万岁,磕头谢恩,连郡守和从人见了,都跟着哭了一场。
转眼便到年末,今年皇帝这个新年过得是神清气爽,究其根由,多半是皇后娘家人得力,因而赏赐郑家的东西比往年更丰厚。郑家兄弟进宫谢了恩,回去后白氏便不放贺言春走,要带他去柏荫台还愿,又要全家老小准备过年事宜。贺言春也觉得前阵子住在外头,亏欠了母亲,索性老实呆在家里,日日陪着母亲尽孝。等过完年进了正月,才又趁着出门拜访的当儿出了门,这一去便如鸿鹄展翅,瞬时无影无踪了。白氏也不好频频派人去寻他,只得作罢,皇后每每问起来,还少不得要替他遮掩遮掩。
正月无事,贺言春便和方犁搬去城外田庄里,两人每日里绞股儿糖似的,只是腻着分不开,连门都很少出。程五邱固等人闲了,也常找过来,众人聚在一起喝酒掷壶、玩耍取趣。这天几人来了,方犁见座中唯缺邝不疑,便派人去请,去了半日,最后在章台街找到了人,邝不疑便跟着一同来了。
等众人七嘴八舌寒喧过后,贺言春让奴仆上了酒菜,都放在两旁桌几上,由着人随意吃喝,前厅却空出老大的地方来,当中摆一尊铜制的美人壶,窄肩细口,要掷壶取乐。
这掷壶也是大夏流行的游戏,由古时射礼演变而来,类似于后世的扎飞镖,只不过靶子改成了壶,把箭掷进壶口就算得分。在座除了齐二方犁,都是善射之人,一旦较起真来,便要分个高下。因嫌距离太近,不够有挑战性,便把那壶一挪再挪,最后都挪到廊下去了。
方犁陪着玩过两遭,便和齐二在旁观战。就见另外四人玩得大呼小叫、不亦乐乎。其中邝不疑准头最好,颇颇搏得满堂喝彩声。贺言春起先也是玩得认真,一时把几枝箭投成一簇,一时又投成一列,引得嘬哄鼓掌声不断。不想后来他转头去看方犁时,就见方犁手执两枝箭,拈着箭上白羽,正笑嘻嘻也看着他。平虏侯见了,心里不由得一荡,再无法专心专意地投壶了,只不住地拿眼瞟着方犁,抓着箭随性子乱丢。
几轮比完后,竟是贺言春输了,只得心甘情愿地受罚,喝了好几杯酒。方犁又让人换了热酒热菜来,众人团团坐了,边吃边饮酒猜拳。看看天渐渐黑了,方犁索性留他们在庄子上过夜。那几个聊得尽兴,也都愿意留下。正吃着酒,突然外头人来报,说邝不疑的侍从找了来,有事要禀报。
邝不疑忙起身出去了,来人正是小四,两人在廊下悄声说了片刻,邝不疑便拿了斗蓬,进来告辞。程五没眼色,还要留邝不疑过夜,方犁却晓得必是他家出了什么事,忙让众人吃饭,自己则送他出门去。路上悄声问道:“到底什么事,这么急巴巴找你回去?”
邝不疑摇头,想了想,又低声道:“是我父亲。他在外头吃了酒,回城途中不知因为什么事,冒犯了城外庄邑的一个小官,被人看押起来了。”
方犁吃了一惊,忙道:“你现在找人疏通么?若要人帮忙跑腿,只管说一声!”
邝不疑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去要人,想必他们也不敢不给。外头风大,你且进去。这回是我扫了大伙儿的兴,下次我作东,请你们吃饭,到时咱们一醉方休!”
说着飞身骑马去了。方犁等看不见人了才转回来。程五邱固等人见了他,忙细问端详,方犁只说是家里人有事找他,遮掩过去了。只晚间回房后,将这事告诉了贺言春。
贺言春听了也吃惊,道:“邝将军虽然遭贬,然邝家根系深厚,兄弟儿子都在朝中为官。他现在虽是庶民,出了门却是人人都会给几分面子的。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
方犁便把从胡安处听说的那些邝府事务告诉了他,又皱眉道:“老将军自从遭贬后,心情就一直郁郁的,时常吃醉了酒,胡乱责备人。你看邝兄,大过年的都躲在倚翠阁,可见也是心里烦闷。这回我猜,只怕是邝将军吃醉了酒,冒犯别人在先。又或者那人也是年下吃多了酒,这才虎须上拨毛,把邝大哥他爹给抓了?”
两人猜测了一阵,贺言春见方犁心头不快,忙安慰道:“邝兄既然说不是什么大事,你又何苦在这里操心?来来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从旁边箱子里翻出一样东西,递给方犁道:“昨天就做好了,本想着今儿一早给你,谁知你大清早就起床忙请客的事去了。这花样子还是我在阿娘那里偷来照着绣的,你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