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处长,&rdo;她说,&ldo;现在有很多同志为您打抱不平,其中也有我一个,大伙儿都担心您可能过一段又要去上电刑,一个老红军,受过五次伤,六十以上的人了,哪里经得起那样的折磨!大伙儿商量着,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我们门诊部很多医生护士都对方主任搞阴谋害人很不满意,可能会要找他问个清楚的,到时候您能不能当着大家的面作证?&rdo;
&ldo;作什么证?&rdo;
&ldo;就是刚才讲的指印的问题,您只要把您在脑电图上按过指印的事儿一讲就行了,一查就会查出真假来。其实,您不讲也行,反正以后去受电刑又不是我们去,我们不过是在旁边看不过去,才冒着得罪方主任的风险,自己站出来说公道话,您实在要不能作证我们就算了,公道话也别说了,自己管着自己,何必操那些闲心!您不作证,大伙儿都被动,目的是为了您不再受电刑,您倒反而害得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rdo;
&ldo;就是要我证明按了指印?&rdo;
&ldo;是啊!&rdo;
&ldo;那有什么不能证明!我是在上面按了指印嘛!又不是假话。&rdo;
&ldo;到时候我来请您去作证,您能去吗?&rdo;
&ldo;那有什么不能去?就是要搞清楚嘛!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嘛!我讲了的话我都负责,我不怕惹祸,脑壳掉了碗大一个疤。&rdo;
&ldo;那好,咱们就说定啦!&rdo;
&ldo;要说什么定!我该去的我就去,我该讲的我就讲,我不会搞阴谋。&rdo;
&ldo;到底还是胡处长,&rdo;刘絮云把最熟练的一招拿出来了,&ldo;真是个爽快人!人家都说,咱们兵团只有胡处长最光明正大,这话可是一点也不假……&rdo;
&ldo;不要给我灌米汤,想把我灌糊涂了?不听,不听!&rdo;胡处长重新拿起酒杯,&ldo;你要没有事了,走也要得,坐一下也要得,想吃酒也要得,就是不要灌米汤。&rdo;
他这一说,把刘絮云的嘴巴堵得死死的了,走也不好,坐也难堪,喝酒更不能,一时不知怎么办。嘴里无话,心里着慌,只得又拿出一条小手绢来,毫无目的地在手背上揩了又揩,揩了又揩……
门被推得轻声叫了一下,胡处长只顾喝酒,没有注意;刘絮云敏感到了,密切注意着来人是谁。
万万没有想到,进来的是从不登门的赵大明。
赵大明究竟来干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反正他不可能是来找刘絮云,而是拜访胡处长的。可是,当他愣了一下又冷静下来开口说话时,才知道他正好是找刘絮云的。
&ldo;哎呀!&rdo;他说,&ldo;找得我好苦!我猜想你可能到这儿来了,果然不错。&rdo;
&ldo;找我干什么?&rdo;
&ldo;还不是为了咱们的事!&rdo;
胡处长抬头看了看赵大明,只知道他是唱歌的,唱得不错,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请他就坐。
&ldo;胡处长,您喝酒啊?&rdo;赵大明有礼貌地搭讪一句。
&ldo;唔。&rdo;胡处长不热情也不反感,只是显得有点架子。
&ldo;我跟你说呀,&rdo;赵大明对刘絮云说,&ldo;我们的人可是等得不耐烦了,这个来催,那个来催,一定要我找你问问什么时候行动,要是北京来电话催反党集团的补充材料,我们还没有搞出证据来……&rdo;
&ldo;出去说,出去说,这些事儿不要打扰胡处长了。&rdo;刘絮云焦急地瞪了赵大明一眼,立刻起身。
&ldo;你们讲嘛!什么阴谋诡计我也不听。&rdo;胡处长埋头选着肉皮说。
可是刘絮云已经拉着赵大明走到门口了,回过头来向胡处长道了声&ldo;再见&rdo;,便急急忙忙走下楼去。
胡连生抬头望着他们两个离开,忽然产生了怀疑,心里在想:&ldo;什么?北京……反党集团……补充材料……证据?……有鬼!有鬼!阴谋诡计,要防他们一手。&rdo;
第二十四章感情&iddot;理智
五月的北京不冷不热,而徐秘书受不了。他在几小时之内从南方海边飞到北京来,气候整整相差一个季节。单纯是冷热的变化只要多穿点衣服就行了,最要命的是湿度变化之大使人无法适应。昨天上午在南方上飞机,他穿一件单军装还汗流满面,因空气潮湿,全身没有干过,而且总是感到脸上、脖子上到处是黏糊糊的,那滋昧不太好受。他指望到北京以后可以过得非常舒服,刚下飞机时也确实是满意的,可是不久,干燥使他受不了。其实,五月的北京并不是干燥季节,对本地人来说,这是比较舒服的日子;而南方人跑到这里来,恨不得马上回去。徐秘书不停地洗脸,陈政委离开招待所以后,他几乎一直在洗脸。总觉得脸上很快就会开裂,眼睑里面无时不夹着灰尘,很少咳嗽的人也有点咳嗽了。他看到那些从兰州来的军人活蹦欢跳,非常羡慕他们,问他们那里怎么样,回答是:比北京干燥。徐秘书暗自嘀咕:&ldo;可不要把我调到兰州去。&rdo;
二十六岁的徐秘书已经跟随陈政委到北京来过多次了,永远不能适应这里的气候,无论春夏秋冬四季,任何时候来都是一样。北京是文化大革命的中心,这里每天都有最新最快的爆炸新闻,大字报的编辑们往往是画一个硝烟四散、弹片横飞的图案,旁边写上&ldo;爆炸新闻&rdo;或&ldo;最新消息&rdo;的字样,以引起读者们重视。凡有这类大字报出现,照例是要围上一大堆人的,一般从外地来到北京的造反者,最注意的就是这类大字报。面徐凯却并不抓紧陈政委不在的时机上街去走走,对爆炸新闻虽也有兴趣,但他能够控制自己。他只是一个秘书,又是很年轻的秘书,首长身上的重大责任不需要他分担什么,他只要按照要求认真地办事,像邬秘书一样,任何时候也不激动,不发愁,不着急,不失眠,有条不紊地行使职责就行了。但这个小伙子有一个至今不能克服的毛病,就是常常要带点感情到工作中去。他从道理上知道,秘书工作不宜带感情,而实际上总是做不到。从南隅飞到北京,陈政委一路上沉默寡言,就连飞临文化大革命搞得最热闹的武汉上空,也不探头看看底下的情况,始终那么默默地坐着,闭目养神。徐秘书知道,他的闭目并不是为了养神,而是为了当前的斗争。他的处境非常困难,身体又很不好,要承受来自上头的压力,又要抗住来自前后左右的夹力,还要抵御心脏病的威胁。徐秘书见他那样负担沉重的样子,感到当政委不如他当秘书好,但这两者是不能交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