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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第1页)

湘湘见他说得这样深沉、恳切,又想起爸爸曾经夸奖他是一个&ldo;好孩子&rdo;,心也就软下来,不再刺激他了。

&ldo;湘湘,你有点可惜呀!&rdo;赵大明感慨地说道,&ldo;这样大一场运动你没有参加,可惜呀!深刻的革命,不假,这个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不参加进去就不能体会。触及灵魂也不假,我就是属于触及了灵魂的人。湘湘,以后要有时间,我们在一块儿,你听我讲吧!我能讲几天几夜。今天不行,连说个开头都很困难。&rdo;他看了看表。

&ldo;你还要干什么去?&rdo;

&ldo;我……就是今天一天要做的事都很难说清楚。&rdo;

&ldo;你吃了饭吗?&rdo;

&ldo;哦!没有,四点钟起床,一直折腾到现在,饭也忘了吃。&rdo;

湘湘没有说什么,起身走到隔壁那间房里去,拿来几个馒头,一碟什锦酱菜。

赵大明望着那些食物,没有立刻动手,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ldo;吃啊!&rdo;湘湘拿了一个馒头,不冷不热地递到他手上。赵大明抬眼望着她,深沉地吸了一口气,接过馒头问道:&ldo;是你自己做的吗?&rdo;

&ldo;嗯。&rdo;她点了一下头。

赵大明咬了一大口,无味地咀嚼着。

&ldo;你会做馒头了?&rdo;他问。

&ldo;不做怎么办呢?谁给你来做呀?&rdo;

&ldo;好!好!这才好啊!&rdo;

&ldo;你没见我自己洗蚊帐?被子、衣服、鞋,哪一样不是自己洗?衣服破了还得补呢!虽然家里钱还是有的,但这不可靠啊!我自己总有一天要去独立生活,谁给我那么高的工资?我真佩服陈小炮,她老早就想到这些了,真不简单!&rdo;

赵大明深深点头,但没有就此发表议论,问起了别的。

&ldo;你们的厨房在哪里?&rdo;

&ldo;你没见台阶上那个油毛毡的半边破棚子,就是我们的厨房。&rdo;

赵大明拿着馒头起身走到外面去看,见了那寒伧景象,不禁慨然:

&ldo;还不如我们家呢!&rdo;

&ldo;你们家是正规的工人,我们是啥呀?反革命家属。&rdo;

赵大明摆头叹息,无言。

&ldo;进来吧!&rdo;湘湘回到屋里说,&ldo;别站到那门口,让人看见你同反革命家属打得火热,回文工团怎么交代呀?&rdo;

&ldo;我不回文工团啦!&rdo;赵大明抬脚进门说。

&ldo;怎么啦?升官儿了?&rdo;

&ldo;升了,升去带过一个班的兵,看守……&rdo;他本来要说&ldo;看守地狱&rdo;,话将出口又咽住了,决心不让湘湘知道那些惨况,遂改口说,&ldo;看守你爸爸。&rdo;

&ldo;你?&rdo;

&ldo;是我,幸好是我,要不然……&rdo;

&ldo;我爸爸关在哪里?&rdo;

&ldo;在后勤部院里,陈政委会派人来带你们去看他的。&rdo;

湘湘低下了头,陷入了忧愁的深海。

&ldo;不要伤心,湘湘,要坚强一点,要像你决心自己做馒头、洗蚊帐一样,拿出那种强悍的、不可摧毁的意志来。如果我是一个脆弱的人,今天可能很难与你见面了。湘湘,我不仅锻炼了刚强,也锻炼了柔韧,我希望你也勇敢地接受锻炼。不要因伤心而挫伤了意志,挺起腰杆来,冷眼看世界,戏没有演完。我从自己认识上的变化看得出人家的变化来。人都在变化中,变化了的人心会产生出变化环境的力量。我们还年轻,来日方长,看得到的。&rdo;

湘湘逐渐抬起头来,一字不漏地听着赵大明的话,她着实吃了一惊,心想:&ldo;变化真大呀!体态举止的变化原来是微不足道的!思想的变化才真是了不得!一年多以前,啊……!不,简直不是他,那时是一个比较聪明的男孩子,现在才是赵大明。他多大岁数了?二十四了?二十五了?……&rdo;

&ldo;你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rdo;她很难理解地问。

&ldo;我经历的事现在讲不完,将来慢慢跟你讲吧!我们会有机会的。不过,我可以将我的变化大致描画出一个框框来。文化大革命刚开始的几个月里,我感到很新奇,亘古未见的事在我们的国家发生了,中国的青年、少年真幸福;至于所有的批判斗争因为不涉及我,也就不知道痛苦的滋味,我尝到的只是满足好奇心的甜蜜。当时我惟一不习惯的是没有书看了,没有歌唱了,电影院关门了,像《阿诗玛》那样的电影我很喜欢看而不能看了。但我也不着急,因为深信着&lso;先破后立&rso;的真理,更繁荣的文化建设高潮会在明年或后年到来,我的歌喉有用处,准备在新的时代大显身手。开始造反时,情况突变,我好像从水里跳进火里,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但是不很明白,不知道起因是什么,过程是什么,结局又将是什么。大家都在火丛中手舞足蹈,我也必须跟着手舞足蹈,想不动弹就要立刻被烫伤。厌烦的感觉忘了,懒散消极不行了,唱歌的事根本记不起来了。休息中,工作中,睡梦中,每时每刻都在手舞足蹈,没有一点闲暇来思考明天和后天的问题。舞蹈正跳得起劲的时候,忽然有根棒子横扫过来,这就是&lso;二月逆流&rso;,我被关起来了,关起来不能继续手舞足蹈了,才得到空闲看看前后,想想问题。可惜那关的时间太短,还没有来得及想清楚就解放了。有些人一旦获得自由,觉得前一段的舞蹈还没有尽兴,踏着原来的节奏在火圈里跳得更猛了,果然博得了喝彩,并有妖艳的美女抬着花篮在火圈一侧等着。而这时,已有很多人精疲力竭;部分未深入者趁机跳出火圈;部分人边跳边看边想,创造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最残酷的虐杀,最卑鄙的阴谋,最无耻的勾结。我身临其境,亲见其人,惊骇得张口结舌,这才扫除了幻想,一下子结束了天真烂漫的儿童时代。但我还不能算是清醒的,经验还太少,眼光还太窄,在嘈杂的舞乐声中,心慌意乱,欲罢不能。不过随时留着点神就是了,一边顺着大流往前移,一边回头看着后退的路,独特风格的舞蹈就是这样跳出来的。火舞英雄们把全部技能用光了,兴头也达到顶峰了,花篮该谁得呢?妖艳的美女高举着花篮,实在令人垂涎哪!于是发生了拼杀。有的是为了要夺得花篮而残杀旁人,有的虽然愿意放弃争夺,也要为了保卫自己而抵抗。火圈里血水横流,尸臭弥漫,英雄固然有倒下去的,而更多的死难者是芸芸众生。这时候,多数人轻重不同的受伤了,知道危险,不再狂跳,不再进攻,从刀枪棍棒的空隙中夺路逃跑。有的终于找不到逃路,或流血,或不流血,纷纷躺下,再不起来。而我,是谨慎小心,左躲右闪,好不容易从杀场中刚刚逃出来的人。厮杀还在进行,谁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了结?我很幸运,跳出了火圈,站到旁边来了,以后就在一旁观看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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