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许淑宜扶着墙壁微笑着,困难地向她走过来。
&ldo;老嫂子,你还不做饭啊?时间不早啦!&rdo;
朱大娘见这位新邻居亲热地称她&ldo;老嫂子&rdo;,又感动,又惊慌,不知怎样回答,连忙又搬条凳子出来。
许淑宜没有坐,继续跟她说话。
&ldo;老嫂子,朱师傅回来吃午饭吗?&rdo;
&ldo;回,下班就回。&rdo;
&ldo;儿子女儿呢?&rdo;
&ldo;儿子在工厂,不回,女儿在学校造反,有时回,有时不回。&rdo;
&ldo;哦!……以后咱们就是邻居啦!&rdo;
&ldo;是呀!我一个人守庙,好孤单哟!&rdo;
&ldo;以后就不孤单了,我女儿会弹琴,可热闹着哩!&rdo;
&ldo;是呀!是呀!&rdo;朱大娘总是摆不脱拘谨,很难找出更多的话来说。
许淑宜攀着门框扭头朝朱大娘屋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的家具式样和成色都很旧,布置也很简陋,床上的蚊帐颜色不太明亮。她试图走进里面去坐坐,刚刚提脚,被朱大娘拦住了。
&ldo;我屋里好脏的,对不起呀!&rdo;
&ldo;老嫂子,这有什么关系呢!&rdo;
许淑宜拨开她的手,移步进去,坐在一张木框镶竹片的凉床上了。
这个举动使朱大娘很受感动,一下子鼓足了勇气,把她原先不敢讲的想法讲出来了。
&ldo;同志,&rdo;她确认对许淑宜以同志称呼为最好,&ldo;你看我这个房间还好吗?&rdo;
许淑宜没有听懂她问话的意思。
&ldo;我是讲,&rdo;朱大娘进一步说明确,&ldo;比你们那两间干燥些吧?&rdo;
&ldo;是干燥些,好多了!&rdo;
&ldo;你看,床脚都没有沤坏的。&rdo;朱大娘指着床说。
&ldo;是啊,这两间屋靠外面一些,离山边远一些。&rdo;
&ldo;这样,我们跟你们换一换好不好?&rdo;
&ldo;什么?&rdo;许淑宜吃惊,&ldo;你要把好房子让给我,你住潮湿的?&rdo;
&ldo;对呀,好不好?&rdo;
&ldo;老嫂子,那怎么行呢!&rdo;
&ldo;不要紧的,&rdo;朱大娘尽可能模仿普通话,想把道理讲清楚,以说服对方,&ldo;我们不要紧的,一个个都没有病,湿一点不怕。你腿痛,我知道,扯不得湿气的。跟我们换一下吧!老朱回来我就跟他讲。不怕,不要不好意思,我们老朱会同意的。&rdo;
这一席纯朴感人的话,使许淑宜受到一种刺激,她好像回忆起什么来了。是什么呢?是过去见过的人还是曾经遇过的事?不知道,反正有一种旧情、旧景,值得缅怀的经历在活跃起来。也许是抗日时期的事吧?可又不像;也许是大军南下途中……?也不是。这位朱大娘是从未见过面的,她那别扭的语言是不常听到的,可她有一种力量能像无线电波一样传给许淑宜,使她产生感应,激动起来,振奋起来。她一把拉住朱大娘粗糙的手,嘴唇先翕动了几下才说出话来:
&ldo;老嫂子,你真是个好人哪!&rdo;她失去控制地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ldo;我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你这么好的人,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老嫂子,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你这么好的人,真没有想到,真没有想到……&rdo;
&ldo;不要紧的,同志,不要紧的,互相帮助啊!&rdo;
&ldo;不!&rdo;许淑宜语气坚定地说,&ldo;老嫂子,不能这样做。你不要看错了,我们并不比你们高一等,我也是什么苦处都尝过的。我们的钢琴不能受潮,你们的竹片床也不能受潮。你放心,老嫂子,我们自己会解决的,现在潮湿,过几天就不潮湿了。&rdo;
&ldo;还是换一下吧!&rdo;
&ldo;不,不,不换,不能换。&rdo;
当她们在说话的时候,那边房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了,窗框洗刷得现出油漆的本色来了,水泥地不但扫刮一净,而且被散石灰铺成洁白的了。一部分没有散团的石灰块堆在墙角,正在迅速吸收屋里的湿气,空气开始变得干燥了。司机战士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其余的人们正嗨哟嗨哟把钢琴抬进屋去。
&ldo;战友们,大家辛苦了!&rdo;陈小炮像文化大革命初期在街头参加大辩论的勇士一样,站在矮凳子上发表演说,&ldo;今天的活儿干得很好!很漂亮!棒极了!我们战胜了困难,我们胜利了!&rdo;又突然改变腔调,&ldo;不过别骄傲,战斗还没有结束,大家不能松劲儿。我们还要把墙壁粉刷一遍,屋后要开一条沟,还够咱们干几天的。可是现在不能干了,肚子在闹饥荒,没劲儿了。大家很清楚,这个地方是没有饭吃的,各人回自己家去吧!义务劳动就是这样儿的,不管饭。喂!下午休息,明天来,不来的开除!&rdo;
大家笑了。有人提出:
&ldo;下午为什么不来?&rdo;
&ldo;下午要做准备。&rdo;小炮说,&ldo;刷墙要不要技术的?还得拜师傅。开沟要不要工具?还得去借。砌沟要不要砖的?还得去偷。这些事儿我来办,需要有人帮忙的时候我会来叫的。走吧!别啰唆了!&rdo;
像学校放午学一样,那些&ldo;战友们&rdo;一哄而散,蜂拥出门,各自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