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斯特罗一杯落肚,不由勾起一股逗乐和挖苦人的兴致。哲学家乔治-桑塔雅纳也和他同贝伦森一起吃过饭。杰斯特罗就拿他们俩在席间出的洋相挖苦一番。他取笑桑塔雅纳灌下了整整一瓶酒,取笑贝伦森说起话来只顾自己一个人包场,取笑他欣赏自己一双匀称的小手做的手势。他刻毒地用这些笑料来引人发笑。贝克博士听得哈哈大笑,娜塔丽也忍不住嘻嘻笑了几声。
她不知不觉中对这位来客有了点好感。她根本无法真正喜欢他,也无法真正信任他,不过他夸她的娃娃倒使她很高兴,而且他们一家目前太平无事也全都靠他。他长着一张四方脸,披着一头浓密的金丝长发,不算难看,甚至自有一套不太高明的逗趣本领。她问他最近多咱吃过小牛肉。他说:&ldo;亨利太太,我说不准了。两星期前我在罗马吃过一顿小牛肉,不过我想那头小牛犊准是配了鞍子养驯了的。&rdo;
这顿饭显然吃得皆大欢喜。女管家看见又有小牛肉可以烹调,心里高兴,就用马尔萨拉白葡萄酒调味,做了一道出色的嫩肉片。大主教还送来了一瓶香槟酒给埃伦做生日礼物,有了这两瓶酒大家就开怀畅饮,喝个精光。娜塔丽喝得多了点,她本来不想喝这么多,主要是为了免得埃伦把她那一份也一起喝了。他这一阵与世隔绝,也许神经处于受压抑的状态,他就喝起酒来,快成酒鬼了。一旦酒喝过了量,他的情绪就不稳定,说话也就口没遮拦。这顿饭吃到最后,大家正吃着木莓馅饼和冰激淋,忽然飘来一股清香。
&ldo;我的好教授啊,是咖啡吗?&rdo;贝克问。
杰斯特罗不断拍着两只手的指尖,含笑说:&ldo;瑞士代办常给贝伦森带来点小礼物。我这位慷慨的朋友就跟我分享半磅。&rdo;
&ldo;现在才开始明白为什么贝伦森决定不走了。&rdo;贝克说。
&ldo;唉,物质享受不能代替一切啊,维尔纳。伊-塔蒂别墅也有不足之处啊。这地方年久失修,糟极了。伯-贝对此常常感到很不痛快。可是他说现在这里是他惟一的家园。照他的说法,他要&lso;抛下锚来挺过这场风暴&rso;。&rdo;他脸上露出狡黠而不十分清醒的笑容,加上一句说:&ldo;伯-贝认为结果一切都会好转,就是说你们这一方要失败。当然,他对意大利绘画是个专家,对战争可不是内行。&rdo;
&ldo;从新加坡、缅甸、大西洋和北非的战局看起来。弗洛伊德博士会把这叫做单凭主观愿望的想法,&rdo;贝克噘起嘴答道。&ldo;不过,不管哪一方战胜,这么一位杰出人物是用不着担心的。&rdo;
&ldo;一个杰出的犹太人?&rdo;娜塔丽能把这句话说得洗净火气,这就看得出她的随和。
&ldo;亨利太太,胜利会把硬性的战时政策软化的。&rdo;贝克的声调倒平静。&ldo;这是我个人深切的希望。&rdo;
女管家自豪地把咖啡端进来。他们眼看着热气腾腾的咖啡注满了杯子,仿佛是魔术师从空壶里倒出来似的。
&ldo;啊呀,&rdo;贝克刚呷了一口就失声叫道。&ldo;到锡耶纳来真是不虚此行哪。&rdo;
&ldo;当然,桑塔雅纳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既不是犹太人,又不是美国人,&rdo;杰斯特罗呷着咖啡,自言自语道。&ldo;他是个怪人,维尔纳,他是个具有真正异国情调的人。在哈佛大学一呆就呆了二十年,写书说话用的都是精通的英语,可是他却保留了西班牙国籍。他解释过这是什么原因,可是我听不懂。当时不是他酒喝得太多了,就是我喝得太多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异教徒,有点西班牙大公的味道,他本人对犹太人不大喜欢。你可以从他含蓄地挖苦贝伦森阔绰的排场这话里听出这层意思。桑塔雅纳躲在罗马一个修道院的小房间里写他的回忆录。他说一个学者住在靠近一个大藏书楼的小房间里,那就是人生最大的幸福了。&rdo;
&ldo;一位真正的哲学家。&rdo;贝克说。
&ldo;说起来,我也能这样子生活。&rdo;杰斯特罗伸出手对四壁挥了一圈。&ldo;当初我用读书俱乐部给《一个犹太人的耶稣》这本书的钱买下这地方,那时才五十四岁。这是我一时的放纵。我现在可以高高兴兴地扔下,毫无痛惜。&rdo;
&ldo;你也是一位哲学家。&rdo;贝克说。
&ldo;可我一提起叫我侄女带娃娃回国,让我跟贝伦森一样,抛下锚来挺过这场风暴,就老是惹得她发火。&rdo;杰斯特罗微带醉意地偷偷瞅着她。
&ldo;我正津津有味地喝着咖啡呢。&rdo;娜塔丽厉声说。
&ldo;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rdo;贝克说。
&ldo;因为一个哲学家不屑操心集中营的事,&rdo;娜塔丽说,杰斯特罗着恼地看了她一眼。&ldo;这话失礼了吗?我叫埃伦面对现实可费事呢。总得有个人这样做呀。&rdo;
&ldo;不见得所有的德国人都热中于搞集中营吧。&rdo;贝克的声音和蔼而忧伤,胖嘟嘟的脸涨得通红。
&ldo;贝克博士,那么东欧传来那些事又怎么说呢?不是传说贵国士兵一直在屠杀犹太人吗?&rdo;
杰斯特罗站起身,扯着嗓子说:&ldo;咱们到起坐室里再喝些白兰地和咖啡吧。&rdo;
他们俩的肚量都容不了对方半句话,这点太明显了。贝克在起坐室里安坐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小心地点上一支雪茄,把嗓音放得又从容又柔和,他说:&ldo;亨利太太,我认为你的问题不仅仅是挑衅性的。对于一般挑衅性的问题,我自有一般性的答复。如果你叔叔决定留在这里,我还能开诚布公地就他的安全问题提出一个看法。&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