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光灯熄灭了。司令官、长老、遣送人员全部离去。获得豁免的犹太人被集合起来,带进另一个放有床铺的房间去。一个遣送人员,就是分发征召通知的那个红头发的人,告诉他们,他们现在算&ldo;后备人员&rdo;。司令官对计算错误很生气。明天上火车的时候还要再计算一遍。在那以前,他们只好呆在这间屋子里。娜塔丽度过了一个可怕的、不眠的夜晚,路易斯一直就睡在她的怀里。
下一天,那个遣送人员带着一份用打字机打好的名单回来,叫了五十个姓名,吩咐这些人上火车去。这个名单不是按字母排列的,所以在最后一个姓名读出来以前,凝神静听的人们脸上全显得分外紧张。娜塔丽并没给叫到。那五十名不幸的人提起手提箱,走出去了。又等了好半天,接着娜塔丽听见火车汽笛的尖啸声,机车呼哧呼哧,还有开动的车厢的锵●声。
红头发的人望着屋子里大声喊道:&ldo;把你们的号码牌堆在桌上,离开这儿。回到你们的营房去。&rdo;
娜塔丽虽然为这列火车上的人们,尤其是为她和他们共度过一夜的那些人们,感到满心难受,可是把路易斯的号码牌从他的颈子上取下,却给了她有生以来最大的快乐。
埃伦-杰斯特罗站在营房入口外边获得豁免者的一群亲友们中间等候着。在他们周围,人们的重新团聚全是有所克制的。他也只朝娜塔丽点点头。&ldo;我来拿手提箱。&rdo;
&ldo;不,你就抱着路易斯吧,他可累坏了。&rdo;她放低声音说。&ldo;瞧在上帝份上,咱们快跟班瑞尔取得联系吧。&rdo;
几天以后,犹太区的一名卫兵在中午前后到云母工厂来找娜塔丽,叫她第二天上午八时带着孩子到党卫军总部去报到。下班以后,她一路奔回泽街的住处。埃伦呆在家里,正在小声颂读犹太教法典。这个消息似乎并不叫他心烦意乱。他说,很可能是要警告她一下。说到头,党卫军对于他们想使红十字会人员有所警觉的那项阴谋全知道了,而她是那个小团体中惟一留在犹太区里没走的人。她一定得卑躬屈节,自怨自艾;她一定得答应从今往后跟德国人合作。这无疑就是德国人要她做的事情。
&ldo;可是为什么要路易斯去呢?为什么叫我非带他去不可?&rdo;
&ldo;你上次带他上那儿去的。副官大概记得这件事。不必多担忧。把精神振作起来。这是决定性的。&rdo;
&ldo;你还没收到班瑞尔的来信吗?&rdo;
杰斯特罗摇摇头。&ldo;人家说可能需要一星期或一个多星期。&rdo;
娜塔丽那一夜通宵不曾合眼。窗外变成鱼肚白时,她就起身,人感到很不舒服。她穿上那身灰色衣服,把头发梳得极其漂亮,又用旧钵子里的干胭脂搽了一下,加点儿颜色,使自己显得还标致。
&ldo;不会有什么问题的。&rdo;她要走的时候,杰斯特罗说。尽管他宽慰地笑着,他自己的脸色却不很好看。他们做了一件就他们说来很不寻常的事;他们互相亲了亲。
她匆匆地赶到幼儿园去,给路易斯穿好衣服,吃了早餐。教堂大钟打八点时,她走进了党卫军总部。等她通报了姓名以后,门口办公桌旁那个一脸厌烦神情的党卫军兵士点点头。&ldo;跟着我来。&rdo;他们走下过道,下了一条长楼梯,又穿过另一条更黑暗的走道。路易斯偎在妈妈怀里,用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东张西望,手里拿着一个锡兵。党卫军兵士在一扇木门前面站住。&ldo;进去。等着。&rdo;他在娜塔丽身后把门关上。这是一个没有窗子、粉刷得雪白的房间,有一股地下室的气息,里面点着一盏有铁丝网罩着的灯泡。墙壁是石头造的,地面涂着水泥。有三张木椅子沿墙放着;在一个犄角里,有一个拖把和满满一铅桶水。
娜塔丽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路易斯放在自己的膝上。过了很长的时间。她说不出过了多久。路易斯对着那个锡兵咿咿呀呀胡说一气。
门打开了。娜塔丽连忙站起身。拉姆司令官走进房来,后面跟着海因德尔督察,他随手把门关上了。拉姆穿着一套黑色军礼服;海因德尔穿着绿灰色的军便服。拉姆走到她面前,对着她咆哮道:&ldo;哼,你就是阴谋反对德国政府的那个犹太婊子罗!是吗?&rdo;
娜塔丽的喉咙收紧起来。她张开嘴,想说话,可是她发不出声来。
&ldo;你是还是不是?&rdo;拉姆大吼着。
&ldo;我‐‐我‐‐&rdo;她嘶哑地低声喘息。
拉姆对海因德尔说:&ldo;把这个该死的小杂种从她手里拿开。&rdo;
督察从娜塔丽的怀里一下把路易斯夺过去。她简直不大相信这件事当真发生了,但是路易斯的恸哭使她喉咙里嘶哑地挣出几句话来。&ldo;我糊涂,我受了骗,我愿意合作,别伤害我的孩子‐‐&rdo;
&ldo;不要伤害他?他完蛋啦,你这下贱的臭货,这你不知道吗?&rdo;拉姆朝着拖把和那桶水指了指。&ldo;他马上就要变成一堆血淋淋的烂肉啦,那就是用来收拾干净的。这工作归你自己来做。你以为你干了坏事人家就不知道吗?&rdo;
海因德尔是一个矮胖、结实的人,手上满是汗毛。他把路易斯颠倒过来,一手提着一只腿。孩子的上衣搭拉下去,遮住了他的脸。锡兵丁当一声落在地上。他瓮声瓮气地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