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车祸,和他爸爸有关?
苏慎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儿,不赖老天爷对他不公平,赖他爸爸?赖上一辈儿不知道怎么着了恩恩怨怨?
每当想到这里凉气儿就打脚底,指头尖儿往上升,浑身都被冻僵了似的动弹不得。
宋海林满头大汗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子里透进来的暗暗黑黑的雾气,抬头一看表,才反应过来,他在家睡午觉竟然睡到了太阳落山。
自打天热起来之后,处处都好像躁动了起来,脾气大情绪也躁,叽叽喳喳的蝉鸣鸟叫听在耳朵里也烦闷的不行,特别是挤在满是汗臭味闷在热气儿的教室里的时候。电风扇垂死似的哐响一下转上半圈儿,剩下半圈吱呀哟呀啊,然后再来一声儿哐,再转半圈儿没声儿的。来回折腾。
扰人的噪音再加上老师急吼吼想压过杂音的嗓门儿,更是让人耳朵脑袋齐齐发懵。
高考那几天占不了清水乡一中的考场,但按照惯例,还是给低年级的同学们放了假。这惯例提出的初衷倒不是为了让同学们放松,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高三的学生同一个考场给分成一组,每组一个带队老师,清水乡统共就那么几个老师轮换着使,碰见这种一年一度的大事儿,几乎是全体老师齐上阵,就连管后勤的关主任都没放过。
不过放假归放假,作业可一点儿都不落,和平时比起来还更多了。宋海林在屋子里边写作业边对着风扇吹了一整个上午,头疼得不行,脸午饭都没吃就躺下睡了午觉,一觉醒过来外边天就已经黑了下去。
夏天的清水乡,一到太阳落山的时段儿,大家就都搬着小马扎拿着蒲扇聚到胡同口儿唠嗑,宋海林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奶奶正在自家门口和一群人侃大山,不知道谁家破了个西瓜,正一人一角儿啃着。
他穿着半袖短裤拖鞋,慢慢缩回了家里,生怕他们看见他再给叫出去一通爷爷奶奶舅舅姥姥的挨个儿乱叫一遍,还得听每个人都夸他一顿夸够了才算完。
回到院子里,他盯着和苏慎家隔的那堵墙,正要翻过去,突然听到了一阵声音,脆脆的金属声,说不上来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不过音调挺熟,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扒着墙头凸出来的砖,蹬了两下,利索地翻到了苏慎家的院子里。
苏慎听见动静,抬眼看了他一下,音调也停了一下,但他马上又回神接了上去。宋海林站在原地看着,苏慎坐在葡萄架子底下,架子上枝繁叶茂全是绕得杂乱无章的藤,因为年岁久了,也有好些年不打理,早已经不结葡萄了,每年都只剩下些绿色的藤和枯黄的藤。
架子上边绑着一个瓦数不大的小灯泡,光正散了苏慎半边脸,另外半边是稍暗的月光。他嘴边凑了一个扁方形的银色金属壳子,跟着音调挪着位置,宋海林这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乐器发出来的。原来是口琴。
苏慎吹到一半,看着宋海林还在墙根儿底下愣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他气息一个不稳,后边的调子转了个弯儿发出了类似嚎哭的低声呜咽,把他自己给逗笑了。他停下来冲着宋海林笑,&ldo;你杵那儿装树呐?&rdo;
宋海林朝他走了两步,问:&ldo;你会吹口琴啊?&rdo;
&ldo;怎么了,怀疑人生啊?&rdo;苏慎晃了晃口琴,&ldo;想不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会吹这玩意儿?&rdo;
宋海林摇摇头没说话。
他把口琴拿在手里看了看,没什么特别的,普通口琴,通身银色,在一侧刻着一个名字。
&ldo;我爸的。&rdo;苏慎突然指着那个名字说。
宋海林含糊地应了一声。在他的印象里,苏慎鲜少提他爸爸,提起来,基本上也都是借着些旧物的由头。爸爸的相片爸爸的书爸爸的口琴。提起来也只是这么几句话,没什么其他的描述。
他忍不住想起来刚才的梦,栾景年和他的那场谈话还像在昨天似的,令人胆寒地清晰着,他下意识地不敢接茬儿,想避过这个话题。
苏慎本身也不怎么喜欢谈起他爸爸,刚才吹了那一小段儿口琴,没顾得上跺跺脚动一动,周围绕了一圈儿一圈儿的蚊子,当他是个好欺负的,在他身上咬了些红疙瘩,现在反应过来,有些痒得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