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不到欣喜,没有功成名就的激荡豪情,甚至掀不起一点涟漪,他想他的心或许早在多年的厮杀中冰凉。曾经有人在他心中埋下过一抹温文,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把它藏在了何处,也或者已经在无数的阴谋,尔虞我诈里消失得荡然无存。
他成王没几日,孟和劝说他自立,把西北十六州从大周版图上裂出去,北合鞑靼,建国称帝。
这个建议并不诱人,他就是不这么做也掌控着西北,坐拥半壁江山。裂不裂土,于他来说实质上并没有太大不同。也许从王到帝,一个称谓的改变于权谋政治是全然不一样的意义,只是,偏居西北,这个&ldo;帝&rdo;俯视的天下未免太狭小,未免太憋屈可笑。
他也不想在此时‐‐诸侯蠢蠢欲动,天下燥乱的时候,给人围剿他的借口。
时局动荡,兵变似乎一触即发。大周的藩王手中多少掌着兵,燥乱之下人人蓄势观望,崩离的局面下,权衡千丝万缕,但只要一根细弦绷断,那便是瞬间广夏将倾,烽火四起。
在他为王位作最后的部署之时,京师的局面已然一团混乱,皇帝几个月前暴毙,留下一个无主的王朝,皇城里上演着比秦王府更精彩血腥的宫争大戏。
那本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趁乱挥军南下,让皇城陷落在他的铁骑之下。
也许一个人成了王,都会有一颗问鼎帝座的野心。皮肉之下血液沸腾叫嚣,像是永远无法满足一般的饥渴,那是作为男人生来的本能。
如果他不是初掌王权,人心待抚,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即便最终他可能兵败身死,死无葬身之地,也或者有朝一日他君临天下,依然如他此刻坐在这王座上,心沉如死潭,无喜无悲,他也要试一试苍生蝼蚁,脚踏天下的睥睨。
十几年厮杀磨砺,原来他只剩下一颗习惯征服的心。
他继位三个月后,京师的局势尘埃落定。
皇城一骑快马,带来宣他入京的诏书。看着那明黄锦帛,他忽然想到四个字,命中注定。
围绕至尊地位的一场混战,八王七死一傻,那个被囚禁十年,皇帝曾经的爱子被拥上帝座。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带着亲兵在外狩猎,传诏使臣递上诏书,他看到那个名字,蓦地一阵心悸。
那是他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感觉。
新帝‐‐萧纵。
那个名字曾经伴着他度过人生第一个险境,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味,却最终在他的成王之路上渐渐沉寂。
他不知道为何会这样,也许他真的像他的敌人所说,冷情冷血。
他看着诏书,竭力搜寻那些曾经的记忆。记忆犹在,但他却已不能再重温年少时的心境,那个温和的少年,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浅影,模糊的笑容。
他没有应诏上京。帐下将士折服于他对抗天威的强势和挑衅,只有他自己知道并非如此。可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抗旨,却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留在信阳宫里的那块骨雕那个名字,对于少年来说,是否也如同那道温雅的身影残存在他的记忆中,历时久远而不复当初。
他不知道那些淡薄了的温情,能否阻止他已经冷硬如铁石的心,让他在帝座前止步,不再征服。
他也不知道如果他站在金殿之上,面对脱胎换骨的他,帝座上的那人是否还会认得。
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去多想。
在他寝房床头的墙壁上有一处暗阁,暗阁里是一方木盒。很多年前,他把一样东西藏在其中。刚开始的时候,他几乎每天要取出木盒,打开看看,再仔细放好收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去取那木盒。
转动床头一处不起眼的木雕摆设,墙壁缓缓开合,他取出雕工精湛的檀木椟,掀开盖子。
红绒布上摆着几块碎玉片,润白如脂。
拓跋越摔碎了这玉挂,他毁了拓跋越一只眼睛,如果不是侍卫来得及时,他会拧断他的脖子。
看着碎玉,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潜伏京师的暗线频频将皇城里的动向呈到他手中,天子的作为与传闻无异,平庸,弱势,毫无主张,纵容权臣,任人摆布,搭着其十年前攒下来的好色荒唐名声,活脱脱一个傀儡昏君。
只是,十四年前,年少孩童,就能一眼看破朝局,又怎么可能是昏聩之辈。
他忽然想起当初回到西北的第二年,他曾用尽手段送了批人入宫,不出两年,却死伤大半。那些他本来用作探听信阳宫消息的内线,一个个挡在少年前面,在一桩桩看似无意的杀戮中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