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闭目隐身于树丛间的萧元启立即睁开了眼睛。他改练东海采珠人的内息术之后,耐性比以前强了许多,这样静静等候了近三个时辰,面上也丝毫未见焦躁。
远处被称为渭三哥的汉子将韩彦送到两人开初碰头的地方,遣退了守卫的猎户后并未返回,而是一同走向山下,上了回城的官道。这两人虽是同行,但前后相隔了数丈之遥,一副彼此并不相识的样子。到了金陵东城门外,韩彦头也不回直接就打马进城,那个渭三哥却绕上了前往城西的岔路。萧元启稍稍犹豫了一下,选择跟在渭三哥的后面。
城西赤霞镇地势狭仄,本非宜居之所,但其所靠山岭产出的石料质量极佳,有凿石刻雕为生的手艺匠人在此聚居,渐成镇制,有两三百户人家,对外只有一条土路通向金陵主城,一条山路通向后岭的采石场。
那渭三哥来到赤霞镇显然不是打算选购石雕,他将坐骑寄放在镇外一处凉茶铺,步行绕着唯一一条主街和几条巷道走了走,又在镇子中心大槐树下的水井边坐了片刻,竟似在游玩闲逛一般,不到半个时辰便又起身返程。
大概是因为绝对没想到身后会有人跟踪,渭无病一路上没怎么注意隐藏行迹,如同一个普通的路人一般进了城,半分没有绕路,直接来到乾天院。
萧元启虽然曾经成功潜入过乾天院后殿,但那是个雷雨惊闪之夜,易于掩盖行踪。眼下正是白昼热闹之时,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遥遥看那渭三哥进了角门,想来短时间不会离开,便不再费时费力多等,静悄悄地回到了莱阳府。
夏日申时暑气正盛,府中的仆从们因少人拘管,全都不知躲去哪里偷闲,萧元启一路行来,几乎没有看到半个人影。他现在的心思都在别处,倒也并不在意,径直走回自己的寝院,不料一进门,却有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室内竹帘低垂,光线也比外面柔和许多。
“哎呀小侯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出门怎么也不跟阿泰说一声,就没有人跟着吗?”阿泰急急忙忙从内间迎了出来,手里还端着半盆冰块。
降爵之后,莱阳府的用度自然大大不同以前,萧元启瞧了一眼墙角细细焚着的熏香,桌上才用井水湃过的鲜果和阿泰手中端着的碎冰,知道这位老仆为了好生照顾自己必定费了许多精力,心口微微有些发热,抿着唇角道:“我向来不怕暑气,把帘子拉下来就行了,何必又去找这些东西。”
阿泰将冰盆放下,上前给萧元启宽下外袍,又捧来一杯凉茶,边忙碌边唠叨,“往年消暑都有的东西,今年自然也该用。阿泰好不容易安排齐整了,拿过来伺候小侯爷睡中觉,谁料想您竟然不在屋子里……这天热,京城里又到处都是势利眼睛,没有要紧的事,您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就算真要出去,也不能一个人都不带啊……”
萧元启大口将手中凉茶饮干,随他念叨,并不接言。
“小侯爷,您这一向……不是闷头拼命练功,就是一个人悄悄出府……”阿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您是不是卷进什么事情里去了啊?”
萧元启将茶碗放回桌上,自嘲地一笑,“放心,我现在哪里有资格卷进任何事情里?我只是……还没有下最后的决定。”
“什、什么最后的决定?”
“决定将来……到底要站在哪一方。”
萧元启语调冰冷的这句话阿泰完全听不懂,但却本能地不敢再细问。在他看来,凭着先帝皇孙这个身份,只要肯和顺低调,莱阳府自然就能偏安于京城,平稳度日,可惜的是他的小主人显然并不这么想。
用过果子点心小憩了片刻,萧元启起身将今天耽搁的练功时间重新补足,苦练至子夜方沉沉入睡,早起随意吃了些面食,不顾阿泰劝阻,再次独自一人离府而去。
此时外间城门方开,街上人流稀疏。萧元启正打算抄小巷前往乾天院,突然看到一个跟昨日渭三哥形貌相似的人从城门外的方向走了过来,不由吃了一惊。
远远跟在后面,此人果然直奔乾天院,在后殿角门边轻叩了两下。门板很快就打开,渭无病探身出来,将他接了进去。
“看来你的手下人还不少,连同胞兄弟都有……”萧元启将身子半隐于山坡林间,一边思忖着,一边喃喃自语,“他们在京城进进出出,还专门跑去赤霞镇踏看,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正在沉思不解之间,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小侯爷忙了好几天了,如果真想知道我在做什么,为何不来直接问我呢?”
萧元启顿时惊跳起来,快速转身,只见林间小径的另一头,濮阳缨笑盈盈地立在那里,神态轻松,手里一柄绢扇轻轻摇着。
萧元启绷紧了双颊,面色铁青,本能地看了看左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小侯爷得了天下第一高手的调教之后,身手武功大有长进。你跟了我手下的人这么久,他们居然完全没有发现……”濮阳缨微挑双眉,半真半假地笑道,“好在白神护佑,在下还有些卜算之才,方能在此提前迎候。”
说自己的行动是被他卜算出来的,萧元启怎么可能相信,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如果在下猜得不错,小侯爷近日这番折腾,想必是心思还有些未定……”濮阳缨向他走近了两步,眯起双眼,“难不成……你还真的想过要倒向长林王府,指望他们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