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青醒过神来,急急忙忙冲出二门外,正要叫人赶去牵匹坐骑,突然看见黎骞之和林奚绕过影壁飞奔而来,不由再次呆住。
“你家二公子呢?”林奚也瞧见了他,上前急切地问道,“他在哪里?”
“世、世子刚送他回房,姑娘是怎么知道……”
林奚对于前往广泽轩的路途早已熟悉,没听他说完便直接奔了进去。蒙浅雪刚好也闻讯赶来,在院门外一见林奚的脸色,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晕躺在床榻上的萧平旌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面色青白,吸气有些短促。萧平章正坐在榻边用湿巾擦拭他的前额,回头看见黎骞之师徒二人进来,急忙起身让开。
林奚先冲到床头,将平旌的手腕从被中取出,快速挽起袖口,正要匆匆诊脉,紧随其后的老堂主按住了她的肩头,稍稍用力压了一下。
年轻的医女怔怔地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不停地颤抖,呼吸也是不平,医者之心已乱。
黎骞之将手中药箱放在床尾,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凝神诊过病患的腕脉,又察看了眼珠和舌底,最后褪下萧平旌的上衣,解开了包裹在臂间的白巾。
浅短的伤口已经结痂,色泽微带暗红,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
闭着眼睛默然调息的林奚这时又抬起了头,低低地叫了声“师父”,除了唇色依然浅淡以外,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冷静。黎骞之稍微侧开身,让她接手望诊切脉,自己打开了药箱,将全套银针铺摆在榻旁的边桌上。师徒二人各自取针,时而凝思,时而下针,时而又低声商讨,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拔取下最后一针,两人的额前都渗出汗珠,显得十分疲惫。
萧平章此时才敢上前一步,惴惴不安地问道:“老堂主,林姑娘,舍弟到底是什么病症?”
黎骞之起身面向他,大略解释了一下在夜凌短剑上发现的霜骨之毒,皱着眉头道:“霜骨极难炼制,其致命之处在于寒凝心脉。我和奚儿刚才行针,为的就是先稳住毒性蔓延。”
“稳住了就好。”萧平章拼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眸中满是希冀之色,“……不知老堂主需要什么解毒的药材,我马上就去筹措,只要是这世上有的,长林府一定能够找得到。”
他此刻是何心情,黎骞之大约也能体会,但是应该要说的话,迟早还是得告诉他,“实在对不住。二公子中毒已有三日,表征发作,已然无解。”
“无解”二字入耳,犹如一团冰雪在体内直接炸开,萧平章瞬间就被冻结在地,只觉得四肢麻软,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连蒙浅雪的惊呼之声都听不见。
“什么叫作无解?老堂主医道之精,天下无人出您之右……您既然已经知道平旌身上中的是什么毒,想来总有应对之法,怎么可能完全无解呢?”蒙浅雪拉住了黎骞之的衣袖,红着眼睛哀求道,“就算是再难得的药材,老堂主提出来我们都会去找,总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世子和世子妃的心情老夫明白。身为医者,病患一息尚存,我等也不愿轻易放弃。扶风堂确实还有些能延缓毒性的药品,我和奚儿这就回去调制。”黎骞之将头转开,眸色黯沉,“只不过……虽有人事可尽,但霜骨一旦毒发便已无解这是事实,还请世子心中有个准备。”
萧平章抿紧唇角,僵立未动,头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和茫然。他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支撑。
“林姑娘,你也说句话,这可不是其他人,这是平旌啊……”
盈眶已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林奚避开了萧平章投来的视线,低头整理好医箱,一言不发地冲出了房间。黎骞之无奈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匆匆抬手行了个礼,随后也追了过去。
广泽轩庭外古树已是满枝金黄,林奚一直冲到树下方才停住了脚步,低声问道:“师父为什么要说无解?若能找到玄螭蛇胆……”
黎骞之眸色凝肃,深深看了她许久,“姑且不说这灵蛇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找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明白,霜骨玄螭修习之法或可大增功力,或可修复病体,但它为何就不能传世呢?”
林奚自幼学医,许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即便没有师父提点,她的心里其实也都明白,只不过眼中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强夺他人气血命脉的修习之法,无论效果多么惊人,那都是阴邪之术,不能见容于世间。对于医者而言,凡是会伤及他人的解法,皆为无解。”黎骞之看着女徒毫无血色的面庞,语气虽然严肃,但心中仍旧柔软,“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你为他伤心乃是世间常情,为师不愿加以苛责。但有些界限你不能迈过去,以人命为药的疗法,绝不应该出自我医家之口。”
“师父的训诫,徒儿心里清楚。”林奚用指尖拭去泪水,蹲身一礼,“但听天命,也当尽人事,即便真是无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医者都该拼尽全力。徒儿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不知师父可愿陪我一试?”
老堂主心头又是宽慰,又是难过,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医者仁心,自当如是,师父岂会不愿?走吧,此地不方便细谈,咱们回医坊去,好好想想办法。”
两人说话的语音极低,古树边又有清溪绕过,水声潺潺。蒙浅雪隐身在院门藤蔓阴影之下,因担心惊动他们而未敢近前,零零星星根本听不明白,此刻见师徒二人要走,赶忙想要追上去,却被萧平章从后头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