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已至此,不须多说。萧平章立起身出了刑室,步履如风般走出了天牢大门,连商文举在外庭躬身礼送都没看见,直冲到阶下坐骑前才突然停住,扶着马鞍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
像濮阳缨这样偏狭怀恨三十年,将满城无辜百姓视为蝼蚁的疯子,他所提出的交易可能索取什么样的代价,不想也知道必定会令人心惊。
但最起码,还有可以努力之处,还不是彻底的无解之局。平旌此刻最需要的是身为兄长的他的冷静,即便是步步凶险,与濮阳缨的这场交锋,他也绝不能输。
时过黄昏,秋风寒凉,东青将一领披风搭上萧平章的肩头,低声问道:“世子,现在是回府吗?”
萧平章拢紧披风的领口,垂眸思忖了片刻,命东青带上两名亲卫,分别去请荀飞盏和萧元启到府中来一趟,自己跳上坐骑,直接奔向扶风堂。
黎骞之和林奚从长林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药房中忙忙碌碌,片刻也未歇息。医坊内所有可能相关的医典书册都被翻了出来,两人逐一测查霜骨所含原材的毒性及相互交感的效用,尝试调配延缓毒发的药物,抱着万一的希望寻找解法。
大半天的时间转瞬即过,伙计进来掌灯,端上晚膳。林奚全无胃口,怔怔地看着焰头爆出的灯花,猛然觉得心底异常难过,一时压制不住,伏在桌案上哭泣起来。
老堂主看她从小长大,也未曾见她哭过几次,自然是说不出的疼惜,却又知道眼下这样的情形,实在也无从安慰。
哭了片刻,林奚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什么话也不说,又拿过一本药典翻开,就着灯光继续研读。
黎骞之叹了口气,正想劝她多少吃些东西,药房的外门突然被推开,忙回头一看,竟是萧平章独自一人走了进来。
扫了扫室内的情形,萧平章大致也能明白两人的辛苦,先抬手行了个礼,语气十分郑重,“我刚刚去天牢提审过刺客,已经听说了玄螭之胆可以解毒。只可惜晚辈无能,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到这味药材。老堂主医者仁心,原本不需要晚辈加以恳请。但今日不知为何,您似乎有所迟疑不愿告知实情,令人思来百般不安。故而今夜来此,万望老堂主看在与父王相交多年的情分上,能保住平旌一口气……等我为他拿回解药。即便将来真是上天无眼,平旌不能脱此大难,医家尽心尽力的恩德,我长林府也会没齿不忘。”
说到最后,他的嗓音明显颤抖起来,也没有要等待黎骞之回应的意思,红着眼圈深施一礼后,立即转身离去。
老堂主花白的长眉无奈垂下,想要赶上前解释两句,却又觉得一时解释不清,只能摇头叹息,抬手按了按发疼的额头。
林奚缓缓站起身,烛光下的眸色有几分动摇,轻声道:“师父,如果世子真的能找到一枚玄螭胆,说不定平旌……”
“世子也许还不知道该如何解毒,但以王府之势,大牢中那么多死囚,一命换一命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可是……”他的语调渐渐紧绷,眸中透出痛苦之色,“可是在我医家眼里,性命就是性命。这种血疗之术有违为师行医之道,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应该教授给他人。”
林奚未有片言反驳,只是垂下了眼帘,面色如雪。
黎骞之心中再次软了下来,柔声安慰道:“既然你我已经下定决心,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那么眼下就不是沮丧之时。这半日劳碌看似没有进展,但若真有机会拿到玄螭蛇胆,还是能引出许多新的思路可以尝试。俗话说上天不负苦心人,你我师徒协力,说不定真能找到无须伤害他人的解毒之法呢。”
林奚自幼学医,虽然关心则乱,但也不需要师父再多申诫,凝神强迫自己振作起来,起身走到墙角绘有经脉穴位的一个木人前方,重新开始思索药理,手指在某些经络处划过,有时稍顿,有时又跳开,努力压制方才的情绪失控。
黎骞之在一旁默默凝视,见她想着想着,眸色常会不由自主地郁沉下去,终究心中不忍,叹道:“奚儿,为师虽然有为师的原则,但这世上许多做法只在于如何判断,其实并无关对错。若是你觉得无违本心,不会后悔,那么为师也不会拦阻你做任何事。”
“师父误会了,徒儿现在确实心中不安,但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林奚自木人前回过身,“医家自有医家的行事之则,师父明白,我也明白,可濮阳缨如此阴毒,他的心地、想法绝不可能和咱们一样。您刚才也说过,长林王府是权贵之府,忠心的下属不计其数,单纯以命易命实在不是一个问题。此人费尽周折设下的这个阴谋,其关键难点……应该还不在这里。”
黎老堂主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说……以命易命,他有特意针对的目标,而如何绕过血疗之法,并不是我们唯一要考虑的问题?”
林奚没有直接回答,师徒二人彼此对视,各自都有些心惊。
濮阳缨布下此局,毫不可惜地折损最宝贵的夜凌死士,他若真的剑有所指,那么目标最可能是谁,其实根本无须多想。
第四十四章 皇家羽林
长林府东院的前厅,数盏宫灯散出柔润的光线,荀飞盏在微摇的烛火下来回踱步,拖长的身影被映得稍显凌乱。同样等在厅中的萧元启端坐未动,表面上看起来安静一些,但却眸色凝重,身体的线条绷得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