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防治风感表征、缓解水土不服、袪湿毒还有治外伤的药,我各装了两瓶,都已经交给了小鲁将军。”杜仲进来见了礼,问道,“二公子还需要其他什么东西吗?”
明明他才是大夫,应该带什么药品肯定是他自己最为清楚,特意过来问这么一句话,倒让萧平旌觉得有些奇怪,笑了笑方答道:“常用药已经足够,多谢杜大夫费心了。”
“二公子客气。”杜仲清了清嗓子,又在原地犹犹豫豫地站了一会儿,“对了,我前些日子接到消息,说我们姑娘……姑娘她过了宁州一直向北,若是中途没有另改去向,此刻想必……也是在大渝境内吧……”
这却是一个萧平旌以前未曾听过的消息,心跳顿时停了一拍,“林奚在大渝?你确认吗?”
“姑娘不常捎信,我只是猜测而已。”杜仲微微垂下眼帘,叹了口气,“二公子和姑娘总像冥冥中有缘分似的,不经意间就能遇上,说不定这次也能碰面呢。”
时光和岁月的打磨,可以让失去的痛苦变得不那么尖锐,但却很难带来真正的愈合。暗中紧绷的两国局势和沉沉在肩的长林重责,已经占去了萧平旌大半的精力和能量,即便真的能在异国重逢,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余力去直面沉积已久的这份心结。
“我明白二公子去蓟都是有极要紧的事情,可无论你们见与不见,总还是知道的好。”杜仲此来只是报个信,并没有打算逾越多言,简短地说完了想说的话,便躬身行礼,却步退了出去。
门扉开关引发的气流让桌上照明的油灯晃动了数下,室内光影摇曳。萧平旌突然想起了林奚染上疫病最为危险的那一晚,也是这样夜色沉沉,也是这样灯光幽微。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泪意,深沉而又专注地看着自己,低声说着:“平旌……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萧平旌在那一夜之后就悄悄地把颈间的小银锁取了下来,妥当地收藏在广泽轩的小柜中。他未曾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只在自己心里默默向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道了声抱歉。无关父辈们的承诺和期许,没有必须担负的责任和缠绕不休的宿缘,那就是完全纯粹的一种心动,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新的感情,想要握着她的手,想要从此以后永远在一起。
然而随后袭来的命运恶浪没有给他表明心迹的机会,在得知真相后最为痛苦的日子里,萧平旌也试图努力过,挣扎过,却总是无法积攒起足够的勇气。他还有父王、大嫂、小侄儿,还有长林之责,所以不能倒下,更不能崩溃。避开林奚逃到甘州也许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却已经是当时他所能寻求的唯一救赎。
油灯的棉捻软软地搭在了铜盏之外,焰晕愈发暗淡。萧平旌伸手捏灭了这团唯一的光源,在一片漆黑中躺在了木板床上,努力想要强迫自己入睡。
院外值守的亲卫似乎到了换班的时辰,正轻悄地进进出出。平稳而整齐有序的步履之中,另一个脚步声从更远的地方急速靠近,在静夜中听起来格外不同。
萧平旌立即翻身而起,打燃火石点亮了桌上的油灯。
微黄的光线重新灌满整个房间,外厢的门板与此同时被推开,东青匆匆奔了进来,气息因疾行而略有不稳,“启禀将军,刚刚收到席铠传来的最新线报,康王已经离开蓟都,前往磐城。”
萧平旌不由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磐城是大渝南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皇属军主营驻扎之地。覃凌硕在与阮英争斗正烈的时刻离开了京城,可见其树立军威之心已是炽不可挡,情势竟比预想中的还要紧张。
“磐城和蓟都不一样,那里半城都是军户,恐怕藏身不易。”东青忧虑地拧起眉头,劝道,“既然情况有变,二公子最好不要去了,有什么事仔细吩咐我,就算办不到十成,我至少也能办个八成。”
“不。”萧平旌转头看向长椅上换装用的大渝衣袍,眸色深沉地闪动了一下,“越是这样的情形,我越应该亲自走这一趟。”
康王行踪的变化没有影响萧平旌潜入敌境的决定,但计划中的许多细节却不得不因此调整。一行二十余人花了两天时间翻越莫山之后,已不是原定的那支向蓟都贩运丝绸的商团,转而带着三大马车的稻酿酒桶,化身为楼漠国的酒贩,一路沿着官道直奔磐城而去。
大渝的朝制官制与大梁相差无几,衣冠稍有不同,多为窄袖短襟,区别最大的是房屋样式,几乎见不到一处挑檐和斜脊,多以砖石起墙,平木架顶,每层的楼高也稍稍矮一些。磐城当然不比蓟都繁华,但南部军衙和皇属军帅府皆设于此,出城不过十几里之外便是主营的驻扎之地,故而城池规模比京城也小不了多少,安置着许多世袭的军户。高级军官们甚至还仿着京制建成了深宅大院,城内不仅商铺、酒馆、客栈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座佛寺和一所白神院。
在莫山北接应萧平旌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名叫席铠,他五年前便潜入蓟都为谍探,开了一家专供上品茶酒的大商行,算是已站稳了脚跟,略有人脉。这次奉命南下,给“商团”带来的路引行照都是真的,一行人进入磐城时未生丝毫波澜,顺利入住了城内最大的一家马店。
稍歇一晚之后,萧平旌早早起身,简单吃过早膳,便带着鲁昭和席铠出了店门,打算先大略感受一下城内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