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奚转头看了他一眼,抿唇笑了笑,“我刚才看见荀大统领去了抄录阁。他大概知道老阁主不会插手,想着你一向视九先生为良师益友,打算请他也来劝劝你吧……”
“无论谁来劝我,结果都是一样的。”萧平旌摇头失笑,展臂揽住她的肩头,“再说九兄素来识人通透,他自然知道我回绝的理由并非借口,全都是事实。”
两人靠在一起又坐了片刻,萧平旌担心石上寒凉,将林奚拉了起来,携手走下栈道。转过道口,迎面便是从抄录阁后殿延伸而来的一条小路,荀飞盏正蔫蔫地走过来,神色甚是沮丧,抬头瞟了一眼两人,竟没有再多说话。
萧平旌忍不住笑着问道:“九兄说了什么,能让你一下子打消了再劝我的念头?”
“他说帝王身侧,并不适合你这样性情的人,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不应该勉强你留在金陵,表面上看来位高权重,富贵尊荣,但却总是不得舒心,不得安宁。”荀飞盏叹了口气,抹了抹自己的额头,“他不忍心看到的,难道我就忍心了?这么一想,倒像是我的不对。”
蒙浅雪的声音突然从回廊边传来,带着一丝清爽的笑意,“师兄与九先生身份不同、际遇不同、性情更是不同,哪里有什么对错?都别说这些了,他们两个结亲再怎么省了俗礼,花堂总要拜的,请师兄务必留下来观礼才是。”
她一身月白衫裙,微倚朱栏而立,眉如清羽,声似玉磬。荀飞盏瞬间便忘了周遭万事万物,只记得要拼出全身力气,来稳住自己的表情和语调,不让他人看出异样。
“世子妃说得是……既然平旌不打算回金陵,那我自然也不必赶着去向陛下回话……”
林奚听蒙浅雪提起婚礼,稍稍含羞转身走开,萧平旌刚追了两步,廊下又响起脚步声,小刀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叫道:“你们快来,策儿烧得厉害!”
众人齐齐吓了一跳,什么话都来不及问,急忙奔向南峰暖阁。蔺九离得近,早已得信赶到,正拿手测着孩子的额温,眉头紧皱。
萧平旌当先冲进来,眼见策儿脸色潮红,小小的身体竟已开始有些抽动,顿时慌得手脚发软,又怕大嫂着急,不敢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巴望着林奚。一群人中自然还是做大夫的最为镇定,林奚调匀了自己的呼吸,按着孩子的手腕静诊片刻,又翻看眼皮,捏开嘴瞧了舌苔,这才回身安慰道:“小儿高烧惊厥,常有的,蒙姐姐不要着急,先拿冷水给他擦拭干爽。”
蒙浅雪急忙起身去打水,萧平旌见荀飞盏跟去帮忙,便没有插手,急急追上到隔间写药方的林奚,小声问道:“策儿真的没事吗?”
“眼下的症状看着虽险,但两三服药之后,应该就能平复……不过你也知道的,策儿的弱症,属于先天不足。我和老阁主曾经多次商议过他的情况,本来希望随着年岁生长能自然转好,如今看来倒是没有那么如意。”林奚抬眸见萧平旌变了脸色,忙又宽慰他,“你别着急,如何根治策儿,我已经想了两三年,大约有了些章法。但为稳妥起见,还要与老阁主再合议一下。”
萧平旌素知林奚是个有五分说三分的医者,既明说了有些章法,多半心中有数,这才长长松了口气,回到孩子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果然未过两三天,孩子的高烧退下,又欢欢喜喜地跑了出去,踩着头天下雨积出的小水坑玩耍,连蒙浅雪都拿他无可奈何。
林奚与老阁主一连商议了几日,终于定下了最终的根治之法,将众人叫到一起,大略解说道:“策儿惊厥已经痊愈,再休养半个月,便可以开始祛治他的弱症。老阁主行针比我稳健,由他老人家每隔三日催行一遍气血,再辅以汤药,调稳肠胃,整个疗程大约需要三个月。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去一趟蓬州,给他特制一种更温和的丸药,方便他以后日常服用。据我和老阁主估算,只要坚持服药调理,到十六七岁筋骨发育大致稳下来时,策儿的身体状况一定不会弱于常人。”
蒙浅雪听不懂医理,只听最后一句话便已足够,欢喜得说不出话来,倾过身子抓了林奚的手,用力握着摇了又摇。
萧平旌既高兴,又有些不解,“我就知道你有办法!不过给策儿调制丸药,为什么要去蓬州?”
“配方里有一味乌霄果,以蓬州所产最佳,需要当年采制方能合用。琅琊库房中收存的,已经是前年的陈药了。”
旁坐的荀飞盏不由笑道:“那也用不着赶去蓬州那么远。各地特产药材每年都会贡入京城,我虽然已经离开金陵,但好歹还有几个朋友在那儿,写信让他们送一些今年的新药过来,不就行了?”
话刚说完,他看见萧平旌和林奚都抿起了唇角,这才突然反应过来,想起蓬州是在淮水以东,失陷敌手还未收复,想来金陵的御药坊,应该也没有今年新采的乌霄果。
既然要去沦陷之地买药,萧平旌哪里肯放心林奚独往,两人大概商量了一下,决定改了年下时的约定,准备在三月中提前下山,向东先去蓬州。
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本打算观了礼就走的荀飞盏心中甚不安稳,思来想去,也决定多留些时日,至少也要等到策儿的疗程开始,确定不需要他帮忙之后,再行离开。
平心而论,荀飞盏出身世家,师从蒙氏,忠君之心无可置疑,他之所以在琅琊山淹留不归,除了使命未成,不急着回报消息以外,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把荀白水的遇刺当成了一个独立的事件,没有发现京城朝堂暗中翻腾的致命危机。且莫说他,此时偌大一个金陵城,除了那位东境来的年轻将军以外,根本就没有人意识到最危险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