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新春正月已过一旬,被年前两场大雪封断的卫岭官道重新打通,自东而来的驿寄在延误了快半个月之后,陆续飞驰入京。
这一日林奚到府中给蒙浅雪行过针,萧平旌习惯性地送她回扶风堂,返程刚离开朱雀大道不远,突然听到旁边街巷有些喧吵,便绕了过去观看。
这条街巷并不太宽,前方人头涌动,把街面挤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并不知在围观些什么,内层还传来官兵维持秩序的呼喝:“官府办案,退开!都退开!不要挤!”
萧平旌好奇地跃上墙头,张望了一回,只见街巷中段的一座民宅门板紧闭,两队京兆府衙兵分守在外门,巡防营正帮着驱退围观路人,居然是由孙统领亲自带的队。
在金陵皇城之中,巡防营担有城门守卫、夜间宵禁和镇压械斗之类维护京城安平的职责,孙统领已经履任多年,凡是重要府邸的重要人物,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此刻正忙着,突然间一抬头,看见长林二公子立在墙头上向他挥手,不由吓了一跳,忙命部属开了个口子放进来,抱拳行礼,“二公子。”
萧平旌瞥了一眼紧闭的民居院门,问道:“大过年的,这是干什么呢?”
孙统领身体斜斜前倾,小声道:“里头出了命案,一对老夫妇死在夜里,家里洒扫的丫头早上才发现,报了官……”
萧平旌稍感疑惑,“刑名案件归京兆府衙门管啊,怎么把你们也叫来了?”
孙统领脸色凝重,声音压得更低,“二公子有所不知,这不是第一起,南城和北城也有三家报官的,加上这个,六条人命了。”
萧平旌有些吃惊,“一夜之间吗?”
“嗯!我听说其他四名死者都是一剑穿喉毙命,不知这里……”
话音还未落,民居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半边,几名衙差用木板抬着白巾遮裹的尸体走了出来。萧平旌快步上前,将白布掀开一角,只见死者皮肉松弛的喉间果然也有两寸长的伤口,细得如同血线,边缘极齐,与平常剑伤迥然不同。
萧平旌心头一动,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什么,却又不能确认,只得重新盖好布巾让衙差离开。
街巷内围观的路人遥见尸体抬出,顿时一阵骚动拥挤,孙统领赶紧指挥手下呵斥拦堵,忙活了半天再回头,发现长林二公子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萧平旌倒也没去其他地方,直接回到府中奔向东院书斋,一冲进去就叫道:“大哥!大哥!”
蒙浅雪站在庭院中,正仰首看仆从们敲除檐下垂结的冰凌,闻声回头,道:“别叫了,陛下召见,父王和你大哥刚进宫议事去了。”
“进宫议事?”萧平旌怔了怔,“这才大年十四,还没开朝呢!”
“说是东海年前递来的国书在卫岭耽搁了,昨儿才呈送进京……哦,差点忘了,”蒙浅雪朝书房窗口指了指,“内阁转来国书副本,你大哥让你看一下。”
萧平旌十分奇怪,“东海的国书,为啥要让我看?”
蒙浅雪斜了他一眼,“你以为自己还小呢?照你大哥说的,早就该学着理事了!”
萧平旌朝她吐了吐舌头,走进书房内,拿起摆在案头文卷最上层的国书抄本,翻开看了起来。
这时檐下冰凌已清除得差不多,蒙浅雪命仆从等退出,从敞开的窗口探入半身,问道:“怎么样?看出什么眉目没有?”
萧平旌撇了撇嘴,“东海提出边贸交易、工匠互换和银币流通……这些事情都是政务,跟咱们长林府没关系,倒是最后一条我不大明白,”他的手指在文书上滑动,念了出来,“聊备薄仪,请以东海之礼,祭奠淑妃……哪个淑妃啊?”
蒙浅雪不由笑了起来,“你不常在京城,又是上一辈宫里的事,难怪会弄不清楚,这说的当然是虞淑妃娘娘了。”
萧平旌揉着额角想了片刻,这才隐隐约约想了起来。
东海地邻海隅,国土狭小,素来与大梁呈交好之势,两国常有联姻之谊。二十多年前,两位东海郡主远嫁入梁,一位迎进东宫,萧歆即位后封为淑妃,一位由武靖帝指配二皇子,便是现在的莱阳太夫人。
“对对对,元启的母亲就是东海人,不提起来我都快忘了。”萧平旌继续翻看着手中的抄本,“可宫里祭不祭奠淑妃,也是一件由陛下圣心独断的事情,大哥为什么要让我看……”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从折本中拿出了单独的一页,表情甚是凝重。
“怎么了?”蒙浅雪性急,看看左右无人,也就没有走门,一按窗台直接跳了进来,“这是什么?”
“东海使团的名单……”萧平旌在其中一个名字的下方掐了甲印,递到蒙浅雪面前。
只见细细甲印的上方,写着简简单单六个字:墨淄侯虞天来。
琅琊高手榜排名居首,东海,墨淄侯。
异国使团来访,国书之后皆会随附使团成员之名录,列明身份位次与相应职衔,本不该有什么值得特别惊诧的地方,只是其中有那么一个人,居然是当今天下第一高手。
与长林府东院一样,此刻在宫城朝阳殿中,所商议的也正是这位东海来客。
“原来墨淄侯的名字叫作虞天来……”萧庭生坐在梁帝左手边的圈椅中,边思忖边道,“按老阁主的规矩,他既然能够上榜,必定在东海国中未领朝职,那么两国议事自然也就跟他没有关系,为什么他会随团前来,还如此正式地列入名录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