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还真的有些不一样。咱们陛下行事温平明理,定案不会单凭疑虑,总得有些口供证物才会处置。可墨淄侯不同,他可以什么都不要,问几句话就能做判断,”萧平章感慨地摇了摇头,“而最后结论如何……自然也全在于他自己如何采信了。”
萧平旌哼了一声,“他若有了结论,又想干什么呢?私刑复仇吗?”
萧平章的眉尖一跳,似乎被这句话触发了什么念头,“你们觉不觉得,墨淄侯把自己的名号直接放在使团名单之中,追查得又这么大张旗鼓毫不隐藏,其实就是这个目的?”
荀飞盏没太明白,“什么目的?”
“既然他怀疑有人要为淑妃之死负责,那么眼下发生的所有事情,无疑是在向凶手宣扬传递一条信息。”萧平章眯起眼睛,慢慢道,“他是无人可敌的天下第一高手,他为淑妃而来,他杀人不眨眼,不在乎是否错杀无辜……”
萧平旌这时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拍大腿,“没错!当年面对内廷司的追查,只要做得干净咬住不松口就行了,但如今面对这样不管不顾不讲理的寻仇……”他挑起清羽般的双眉,眸色闪亮,“若是淑妃娘娘之死真的另有内情,此刻一定会有人正在为此惊慌。”
金陵城中有没有其他人因为东海来客而惊慌尚未可知,至少宫墙深处的荀皇后,此时已经完全乱了方寸,情绪有些失控。
“东海昨天就递来国书,想要祭奠淑妃这么大的事,兄长为何不立即告诉本宫!”
“娘娘,虞淑妃去世已久,母国来人祭奠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何须如此紧张?”荀白水心中疑惑,见左右只有素莹随侍,言语间也就不那么小心,“墨淄侯在京城行凶作恶,陛下自然不会容他。他妹子当年是难产而亡,无论他到金陵来杀多少人,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不是吗?”
荀皇后面色苍白,呆呆地坐在凤位之上,半晌不答。
荀白水皱起眉头,踏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她,“娘娘与臣是同胞骨肉,什么样的话都可以告诉微臣……已经过去整整七年的旧事,它还能掀起什么风波不成?”
荀皇后定定地看着他,眸中浮起泪意,“连你……你也是这样想我的吗?”
“微臣怎么想并不重要,关键是事实……”
“你以为事实如何真的重要吗?”荀皇后突然激动起来,提高了音量,“陛下更喜爱淑妃,我虽然觉得无奈,也还算可以忍受。我所害怕的只是将来……怕他喜欢淑妃的孩儿,胜过了我的元时。若说当年没有什么想法,说自己未曾为难过那个女人,这肯定不是真话,但最终她的死……本宫绝没有下手,没有……”
荀白水心头稍定,安慰道:“单单只是起了念头,到下定决心,到布置安排,再到最后动手,其间的区别可大着呢。既然娘娘没有做什么,又为何要如此忧惧?”
荀皇后尖厉地冷笑了数声,眸色悲凉,“为何忧惧?兄长难道不知道,被人怀疑却无从辩解……这到底有多可怕吗?!”
随着这句哀伤无奈的话语,荀皇后的泪水连珠般涌出眼眶。淑妃和孩子一尸两命,天子之怒有多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当时宁王和内廷司奉旨详查,表面上盘问了六宫上下每一个宫妃,似乎无意特别针对谁,但是荀皇后心里明白,在所有人的眼里,正阳宫的嫌疑最大。
人的心理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如果真的下了手,荀皇后有自信可以面对盘查丝毫不乱,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她反而在皇帝幽沉的目光下显得有些畏缩。
萧歆不是刻薄寡恩之人,既然宁王没有查出任何实据,他也不愿因疑定罪,最终接受了淑妃难产而亡的结论。整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跟皇后说过什么,没有责备,没有为难,甚至没有半句敲打暗示,可女人的心就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萧歆有时看着她,疏远的目光背后其实正在想些什么……
“陛下是本宫的枕边人,这些年尚且疑心未消,更何况墨淄侯一心为寻仇而来,只怕在他的心里,早就已经给我定了罪吧。”荀皇后抓住案上的金杯,用力砸向阶前,“淑妃,淑妃!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这么阴魂不散!”
荀白水急忙靠前,有些焦急地安抚道:“娘娘不要这样,想一想太子您也不能自乱阵脚。臣就不信了,就算墨淄侯有天大的本事,他还能冲破重重宫防进入内苑不成?”
荀皇后怔怔地看着他,心头惊惧,面上血色霎时褪尽。
第十九章 寒潮暗涌
对于偌大一座帝都城池来说,四起命案虽不是小事,但也不过是周边街坊围观议论一阵而已,未在普通民众间引起多大的波澜。次日便是上元佳节,满城华灯灼灼,街面上人流摩肩接踵,笑语喧天,显见又将是一夜鱼龙狂舞,通宵不眠。
由于大部人都涌出家门去主街上看灯,好些以民居院落为主的街坊相应地沉寂了下来,空荡无人,只有凝满霜露的黑瓦屋檐辉映着暗蓝天幕上的满轮月华。
一条人影踏着月色,无声地走进空巷深处的一所独门小院。院内一栋二层木楼,大门虚掩,泄出一线昏黄灯光。人影在门槛外侧稍停了停,轻轻抬手一挥,半掩的门板向内打开,现出墙边高高灯台下的另一个人来。
此人身披鹤氅,颊边含笑,正是乾天院的濮阳缨。木门刚刚被推开,他便立时转过身来,向着这边躬身为礼,“在下等了半夜,侯爷总算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