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长安城度过了十年,处处都是他熟悉的地方,此前申请外调只是权宜之计,若是能顺利留在长安,他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
陆雪痕眉间似有忧虑,见陆潇陷入沉默,亦同他一般不言不语。
陆潇道:“此前是因我惹了事,不得不想法子脱身。如今问题已迎刃而解,哥,我们还在这里住不好吗?”
适应一处居所很不容易,陆潇自记事起,在云州生活的三年多在养病,住的偏僻,也未曾结识过什么友人,身边惟有陆雪痕一人。云州留给他的印象实际上并不深刻,然他二人搬到长安城之后,陆潇亦是极不习惯的。
好容易花了十年岁月,在这国都留下了无数回忆,如今要离开,说不舍得是骗人的。陆雪痕一贯冷情,从未当任何一处与他有什么不可分离的因缘,陆潇不知他从哪里来,陆雪痕直言要离开云州时,也没对他说出一二缘由。
陆雪痕淡淡道:“那曹总管如今身在何处?”
陆潇不解:“自然是在皇帝身边伺候着。”
陆雪痕道:“他的义子犯错,于他有何影响?”
陆潇无言,这话说的在理。他后来辗转得知御花园之事,自己也感慨真是阴差阳错。皇帝不过让曹总管跪了几个时辰,无论惩戒谁都只是在对特定之人旁敲侧击,而让他官复原职亦只是顺手之举。
然现如今曹总管仍然是皇帝身边的红人,今天皇帝可以因为惩治谁而宽待陆潇,明日他也能够为了什么理由拉陆潇垫背。
身在庙堂,很多事便不由得自己做主。陆潇如何不知这样浅显的道理,然入朝为官本就是在刀尖上起舞,他听从了陆雪痕的一切教诲,战战兢兢不愿拔尖出头,领着丰厚的俸禄每日吃穿不愁,亦算是在这长安城中立住了脚跟,三年来除却此事也未曾受过分毫委屈。
他到底是个少年人,反问道:“那为何当初科考时你不阻拦我?”
陆雪痕并未正面答复他,转而缓缓道:“潇儿,你很聪明,不该困在云州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镇里。我既做了你的兄长,便要承担起教养你成人的责任,于是我带你去了长安。你想知道的,你想做的,我都会教与你听。参加科考亦是你的决定,我不会加以阻碍。
你是个好孩子,一举夺下状元名号,作为你的……亲人,我与有荣焉。十多年过去了,你在我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快要长成沉稳的成人了。”
陆潇心中酸涩:“哥……”
陆雪痕没有让他说话的意思,兀自继续说道:“就在宁公子把你送回来的那天,你足足昏迷了两天一夜,以往风寒发热,乃至头昏劳累,我都可以替你宽解一二。而那一刻当我意识到自身浅薄的医术,甚至探察不出你究竟是被旁人下了何种药。”
陆雪痕极少在短时间内说这么多话,他顿了顿,撇过脸道:“我后悔了。”
人在无能为力之时,往往会滋生后悔这种情绪。陆雪痕说罢便不再出声,陆潇在心中替他补全了未说出口的后半段。后悔让他年纪轻轻就要独自面对庙堂争斗,后悔本可以平安顺遂在云州度过一生,后悔明明知道他总要面对一切,若是时光能重回,却还是不会让他在当年的小镇碌碌一生。
而所有的后悔,都可以替换成心疼二字。
说出后悔二字已是陆雪痕的极限,陆潇从未见他如此直白的袒露心境,内心更是一番煎熬,当下便想重做决定。
门外隐有脚步声,陆雪痕忽地抬起头,略略提高声音道:“潇儿,我说这些并不是在逼你做任何决定。你不必立刻说些什么,离开长安还是留在这里,听得都是你的想法。”
他转身离开,陆潇呆呆地靠在床榻上,抬眼对上同样不知所措的宁淮。
宁淮来时只听见陆雪痕在说什么离开长安的话,傻乎乎问道:“阿潇,我刚刚听见陆大哥说离开长安,你们要去哪里啊?”
陆潇阖上双眼,轻声道:“小淮,我可能要申请外调,离开长安去别处做官了。”
宁淮仍未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蹬掉足上鞋袜,坐到床铺上,一如往常般与陆潇并肩靠在一处。陆潇没有说话,电光火石间宁淮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怔怔道:“你说,你准备离开长安,去别处做官?”
陆潇疲惫地点了点头,尔后静静地将个中缘由说与宁淮听。宁淮不能理解:“可是你不是官复原职了吗?这不是已经都过去了吗?”
“我哥他担心……以后还会发生这样的事。”
“谁又能确定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宁淮认真道:“这是杞人忧天!”
陆潇苦笑:“我明白,可是……”
宁淮一针见血:“难道你去了哪个不知名的州县做官,就不用面对争斗了吗?”
平日里越是天真的人,说起事来,那份天真就变成了最锐利的刀锋。
“你说得不无道理。”
宁淮哀怨地瞧着他,憋了半晌幽幽道:“阿潇,你这个负心汉,休想将我一个人丢在长安城不管。”
“祖宗哎,怎么就负心汉了,这词儿可不能乱用,”陆潇反被他逗乐了,安慰他道:“我这不是还没下决定吗,说不定就留下来了。”
“说不定说不定!那就是十之□□还是要走,你就是负心汉!”宁淮贯会撒娇卖乖,撞上陆潇这么个不正经的人,多半对他没用,今日仍是用上了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