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回房间歇着吧。白虹的回答非常干脆。
我们从305出来,她随手带上门,顺着楼梯下去了,我有两种选择回到301,或者从左或者从右,我发现无论从左从右,305都是离我最远的房间。于是我向右转,经过306、307、308和会议室来到301门前,我的感觉不太好,要是从左侧回来,非得经过304不可,我回头瞄了一眼,304的门好好地关着呢。我觉得手里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白虹的密码锁日记居然捧在我的手里?我糊涂了,是我偷着拿了她的日记吗?还是她主动交给我的,让我替她保存?犹豫了几秒钟,我打开房门,悄无声息地溜进黑暗中。
钻进被单,一股股莫明其妙的冷汗从后背渗出来,我集中精力把散乱的思绪清理了一番。刚才我给白虹做心理实验了?没错。刚才我发现白虹的精神有些不对了?没错。刚才她说她在声讯台时叫可儿?没错。这些意味着什么呢?
我以为这一夜肯定是失眠了,可是奇怪,我居然睡着了,居然一夜无梦,就那样枕着白虹的日记本,枕着一个女孩内心的隐密。
当我模模糊糊地睁开睡眼,突然发现一个女孩站在我的旁边,我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干什么你?
女孩露出并不齐整的牙床,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李作家,没吓着你吧?嘿嘿。她就势在我支出床单外的小腿上弹了弹。是肖梅,吓死我了。
我抹了把脸,让神志恢复清醒,是呀,还编恐怖故事呢?就这么点胆量?几点了?你怎么进来的?我问肖梅。
我打过电话,又敲了半天门,以为没人呢。肖梅往墙上一指。快十点了,光顾写小说了,早饭都不吃了呀?她的提醒让我有点糊涂,好象晚上是零点过后趴到床上的,难道一下子睡了9个多小时?不对,好象中途起来过,上过一次洗手间,我又看桌上的烟缸,里面有5个烟头,这么说我下半夜起来过?记不清了,真是猪脑子。我晃了晃脑袋,不管肖梅再说什么,先去洗手间倒了温水,然后一下子把脑袋浸在里面。大脑一点一点清醒过来,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又都慢慢还原了。
小说还是要继续的,没办法,尽管我的脑子里全部都是白虹夜晚的迷离幻影,我也只能从肖梅那里打听她的消息。白虹确实是个夜猫子,晚上不睡觉,一大早居然下山了,不会是昨晚餐厅电闸断了闹的吧?错过了饭点,随便对付了一口,我拎着从肖梅那要来的两枚含片回到房间,烟不能不抽,嗓子疼也是个问题。正当我打开电脑,准备进入状态时,响起了嘟嘟的敲门声。我木桩似地坐着,隔了几秒钟,敲门声再度响起,然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李作家,李作家,您在不在?竟然是赵雅玲。
果然她就站在门外,神经兮兮地看着我,没等我回过味来,她已经抢身进到房间里。没等我发问,她就急不可待地道歉:对不起,打扰您写小说了。早晨我敲过门,没人开,我想问您件事。她顿了顿:昨天晚上我被一个恶梦惊醒了,我去卫生间,突然听到走廊里有动静。她诡秘的表情让我一凛,也许是过分沉迷在自己的表述中吧,她孱弱无助的神态一览无余。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紧张地描述着:我推开房门向外看,见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钻进了304房间。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那房间里有人自杀过。
那会是几点?我故做严肃地问,同时把她让到沙发上坐下。
大约是二点吧。对了,那女人穿着一件鲜红的吊带背心,头发甩来甩去的,一下子就没影了。我还奇怪呢,早晨问肖梅,她吓唬我说,304是个鬼屋。赵雅玲煞白的脸色不像是个成熟圆滑的女人,倒像是个没开过苞的中学生。
我嘿嘿一乐,突然跳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没准真是鬼魂再现呢,真得小心点才是。
这一说不打紧,赵雅玲狡猾地瞪了瞪我,她撇了撇嘴,用近似悲悯的口吻说:你可别吓唬我呀,我‐‐她用手揉了揉胸口窝,轻声说:我有心脏病的。她的眼里似乎有隐蔽的泪水,动了真情的女人,有一种楚楚动人的让人怜爱的味道。我不愿意再骗她,揭开了谜底:你见到的鬼也好人也好,是不是穿着一件牛仔短裤,还在脖子上系了条手工项链呢?告诉你吧,是苏生,就是你306的邻居呀。我这么一提醒,她也从混乱的意识中猛醒过来,她仍用不敢确定的眼神瞧着我,直到我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可能他犯夜了,闲溜达呢。哪有鬼呀,是你心里有鬼了。
赵雅玲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她的如释重负并没有立刻变成轻松的笑脸,依旧一副严肃的表情。她说:听说您还是个心理医生,您怎么看人的梦境呢?我天天晚上做恶梦的,所以一到凌晨2、3点钟就醒。
这倒让我产生了兴趣,我没有告诉她,梦境是分析人心理的最科学方式之一,既然她愿意把她的梦讲给我听,不妨来个糊涂神糊涂庙,反正今天小说弄不成了,就听听她讲些什么吧。
打发走赵雅玲,零乱的思绪渐渐趋向正常,我忽然发现了几种重新架构《圆型走廊》的推理方式,于是我把蹦到脑子里的灵感一一记录下来,内心充满了得意。光着膀子在房间里穷溜,莫明其妙的问题涌上心头:凌晨2点,苏生又去了304房间,他去那干嘛呢?赵雅玲的梦也挺怪,她披着铠甲拿着扎枪在暗无天日的森林中行走,那是什么寓意呢?她为什么来向我描述她近乎梦游时的幻觉呢?她真的相信我是个心理医生?白虹就更奇怪了,晚上跟白天就是两个人嘛,她为什么对我说那些话?她叫可儿,她是声讯台的小姐,难怪在她抽屉里看到一包安眠药呢?那是在声讯台长期值夜班的后遗症啊!我打开抽屉,白虹的日记本静静地躺在那儿,偷窥的预感不断激荡着我的胸口,鼻孔里塞满了植物腐烂的气息,窗外又有人在焚烧垃圾了,我看着日记本上的密码锁,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玩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