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自有下人领着余德音等一干人到了海棠阁。海棠阁因遍种海棠而署名,是专门放账本、器皿、杂物等的地方。早有人得了命令,光账簿就抬了几大箱放在正厅。各房老妈子、小厮、婢女等站在院子里等候差遣。余德音往石青撒花椅上坐了,这边花月上了明前龙井茶,那边浦云点燃了檀香。一时茶香四溢,檀香静幽,便命人打开一箱。浦云抱来上面五本账簿,放在案牍上。
☆、新婚第二日
余德音拿起一本,翻看了半晌。底下众人大气也不敢出,除了少数几位是沐荣晗从王府里带来的,其余都是姜府的旧人。也不清楚这位主母的秉性。只知道新婚第一天便要来查账。这账不知道历经了几朝几代,早已蒙灰已久,查起来怕是要费些工夫。
上方不紧不慢地翻看着账本,时而端起茶杯饮茶,时而打着算盘,有时还做了记录。直到厨房传膳时,余德音便放下了手中的账本。
原来她已经将一年的账本皆翻看了一遍,并计算出了利润。推算几年下来,便对姜府的底细有了初步了解。这账本上字迹工整,分类清楚,数据分毫不差,着实是个厉害的。她竟然挑不出一点儿错来。
&ldo;谁是账房先生?&rdo;余德音抬起头。
一个约莫四五十岁的男子站了出来,躬身道:&ldo;我是。&rdo;
&ldo;这些账可都是你做的?&rdo;
&ldo;是的。我是二十年前来到姜府,账目一直都是我做的。&rdo;
&ldo;你做得很好。赏。&rdo;
话音刚落,浦云便拿出一锭银子放在账房手中。
&ldo;谢夫人!&rdo;那人双手接过,显得不悲不喜,宠辱不惊。
余德音瞧见他如此稳重,便点点头。又对众人道:&ldo;你们不必害怕。我是个随性的人。做得好,自然是有赏赐。做得不好,我也不会过分苛责。只需一样,忠心最是紧要。吃里扒外,阳奉阴违之人,我决不姑息。&rdo;
浦云问道:&ldo;姑娘可还要看账本?&rdo;
余德音把身子往椅子旁歪了,懒懒地说:&ldo;先搁着吧。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相信诸位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必定不会令人失望。&rdo;
众人齐刷刷回答:&ldo;我等谨遵夫人,定不辜负夫人厚望。&rdo;
余德音本来就在这上面耐心甚少,不过是为了避免和姜沉见面,才说要来查账。这几日索性日日来此处,消磨消磨时光。
本就春日困倦,在海棠阁用完午膳,少不得要回去睡个午觉。余德音慢腾腾挪到思凰苑,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往雕花阔叶黄檀卧榻上躺了。浦云、花月收拾完悄悄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一时万籁俱静,余德音半合了眼,正在半睡半醒之中。忽然听闻那门&ldo;吱呦&rdo;一声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很快挪动到她躺着的卧榻前。
&ldo;音音……&rdo;嗓音分外熟悉,只是略显得低沉沙哑,带着忧愁。
她坐起身来,睡眼惺忪中,依稀看清楚了那张脸。脸色苍白,憔悴万分,但仍然掩饰不了他眉目间的容色,竟然是姜沉的脸。只是相较于年轻的姜沉,此人约莫三四十岁,唇边长满胡须,看上去格外苍伤。
&ldo;音音,是我对不起你。&rdo;那人头枕着她的腿,十分乖觉。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ldo;你对不起我?&rdo;余德音不明白。
&ldo;终有一日,你会记得我。&rdo;
余德音正想问下去,却见怀里的那人突然化作一股轻烟,消失了。
&ldo;姜……沉……&rdo;余德音突然喊出声来,猛然睁眼,却发现原来自己依旧还躺在卧榻上。
又是一个真切的梦。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这个男人,居然会是姜沉。怎么会呢?她自重生以来,就断断续续在做相同的梦。只是从来没有向今日这样,能看清他的容貌。而认识姜沉也不过三四个月,怎么会提前在梦里相见?这太匪夷所思了。
难怪,她每每见到他,总是莫名觉得熟悉。原来自己早已在梦里与他会过面了。
余德音思来想去,早已经没了睡意。自己下了床,更漏才过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正是浦云当值,她在门外都听见了那声&ldo;姜沉&rdo;,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便推门快步走了进来。
&ldo;姑娘,你怎么了?&rdo;浦云关切地问。
余德音有点头痛,见她满是担忧之色,便道:&ldo;我发了梦魇,没什么事。&rdo;
浦云会心一笑:&ldo;姑娘方才喊得是姜沉,可是姑爷的姓名?&rdo;
余德音有些不好意思,否认道:&ldo;没有。你听错了。&rdo;
浦云也不戳破,服侍着余德音穿戴完毕。起来又吃了些瓜果,方才觉得神清气爽。
&ldo;方才听下人说,姑爷回来了。&rdo;
余德音心中纠结那个梦,正想去试探试探对方。于是便问道:&ldo;他在哪儿?&rdo;
浦云道:&ldo;姑爷一回来便在客房和好些人说话呢。看样子,还要说好一阵。&rdo;
余德音心中了然,闲来无事,便又和浦云四处逛了逛。她原本在闺阁里时就不喜欢持家,是个懒散惯了的。今早查了一上午的账簿,便觉得头昏脑涨。走了几步,坐在走廊里歇息了。浦云站在一旁,用一把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给她散着风,而余德音就一手搭着栏杆,下巴搁在手上,望着远处。上辈子她是争斗惯了,这辈子真的是难得的清净。如此这般生活,也正是她平身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