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心口发疼,不知道是因为新伤还是因为别的,身子一颤,忍不住低头微微咳嗽了一下,唇齿间顿时溢满甜腥味。
“主上你没事吧?”小风面带焦急。
我摇摇头,手掩上嘴唇,半靠在他怀里离开地牢。
然而她所受的痛苦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她的心疾没有得到丝毫的好转,唯一的解释是:她不恨我。
我害她如斯,她竟然不恨我。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被钟离珞救了回去,真如千雪大人的手札记载的那样一日日的衰弱下去,白日万蚁蚀心,夜里剥皮抽骨,她眼睛慢慢开始看不见,耳朵听不见,只余下了触觉。
我必须救她,我决定做最后一件事情,她会恨我入骨。
我其实很早便将所有事情对师姐和盘托出,她对我的话半点不信,即便我在山下长跪不起。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听从我的意见,师父、连城、钟离珞,所有人一起陪我演这一场戏。只不过我身体里被连下了三道同命蛊,钟离珞和师姐的,我并不在意,我做错了事,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连城是我的义女,虽然最初我只是因为她生得像连玥才将她从叛军刀下救下来,可之后我真的是将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她是我的女儿,我对她的感情,甚至并不比对连玥浅。她是我后半生,唯一没有负过的人。
“义父,这是同命蛊的子蛊,母蛊我种在了阿璃身上,我希望你能服下。”
“你连义父都不相信么?”
“我背叛过她一次,不想再背叛她第二次。义父,你若真的会像你说的那样做,那吃不吃这颗药有什么区别呢?”
我听到她这句话,有一瞬间真的想放下这么多年的担子,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能怀疑我不信我,偏偏她不能,因为她是我的女儿啊。
我一步一步精心策划,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布了一局棋,先是毁了我爱的人,后是葬送我自己。莫青璃的长剑刺入我胸膛的一刹那,我才真正觉得,我的一生,约莫是完满了。
我倒在雨里,眼前起了一层白雾,从那白雾中走出来一个女子,一袭湖蓝色的裙衫,她蹲在我身边,长发缭绕着细雨,落在我的脸颊上,有些微凉的痒意。
“南哥哥。”
依依袅袅,是我从来没有遗忘过的调子。
我手抬起来,挣扎着开口:“连……”
喉间剧痛,鲜血喷涌而出,我再说不出话来。
很久很久以前,伽蓝庄后院的秋千架上爬满了牵牛花,墙院外的孩子咿咿呀呀的唱着今日先生新教的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女孩儿坐在秋千上,两条腿不老实的晃来晃去,男孩儿在后头轻轻推着。
秋千荡得不高,男孩儿还是小心翼翼,怕摔着她。
女孩儿声音软糯,不解的问:“南哥哥,什么是青梅竹马?”
男孩儿眉眼初初长开,有着少年特有的清隽秀逸,说出的话也是少年的锐气和耿直,他沉吟半晌,道:“青梅竹马就是……若有人敢欺负你,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男子汉大丈夫,若是连妻……其想保护的人都护不住,算什么男儿!”
男孩儿推了一把秋千,女孩儿咯咯直笑,接着问道:“南哥哥,若是你欺负我呢?”
“那些人,自然也包括我。”
第157章黄连番外(一)
十二岁那年,爹爹重病不治,撒手人寰。娘亲,我早已记不得她的容貌,我出生不久她便去了,自此以后,爹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
从那天开始,我成了孤儿。
我身无分文,为了安葬父亲,将自己卖给了一个镇上的一家富贵人家,挑水、浇花、伺候大的小的,忍受着管家的责骂,甚至还要应付那些小厮间隔的调戏,虽说在府里只是个小丫鬟,但总能够吃饱,比以前跟着爹爹饥一顿饱一顿要好多了。然而时间越长,我便越不安,却不知道那股不安源于何处。直到身边的小姐妹无意中对我的皮相大加赞扬的时候,我才开始注意到铜镜里的那张脸,不知何时五官渐渐长开,秀眉皓齿,比之府里的小姐并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直至有一天,府里风流成性的二少爷看中了我,那天二少爷午间来到下人房,让我晚上偷偷去他的房间,现在还是白天,老爷管得严,他不敢随着性子乱来,可是晚上就没人会在乎他在做甚么。
我心里很清楚,那些小厮调戏我就罢了,我还有反抗的余地,可是他是少爷,我就像一只蚂蚁那么微不足道,捏在他的手里,他想让我活,我就活,他想让我死,我吭不了一声。
爹爹他和常人家的想法不一样,从来对那些“女儿无才便是德”的说法不屑一顾,他是个温文儒雅的秀才,会书画琴棋,会账房算计,我常常想,若是娘亲不死,我们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家三口。爹教过我最重要的不是四书五经和珠算,而是谁说女子不如儿郎、女儿家也应顶天立地的豪情万千。我怎么甘心被这样一个人糟蹋。
于是,趁着城门还没关,我逃了出来。
从黄昏到入夜,我一直跑一直跑,那天晚上的月光黯淡,郊外的树林阴森森的,林间地上的树影斑驳交错,除了风吹过枝叶缝隙的时候发出“呜呜”的哀长的声响,只余下我凌乱的脚步与紊乱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