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仪冰凉的手忽然握住师青玄的手腕:&ldo;你见过我的火龙啸天吗?&rdo;
师青玄不知他何有此问,只能如实答是。地师火龙啸天,生生烧了两炷香才熄灭,天庭众人几乎都得以亲见。
明仪露出些欣慰的表情,道:&ldo;不错,够了,那是他学不走的……&rdo;
火龙啸天之法,乃是天上神佛的绝路求生之法,爆掉大半法力,以求一线生机,因此从来都是昙花一现。从未有人见过整整燃了两炷香的火龙啸天,那简直已经不是在求生,而是在自焚。后来地师经由谢怜等人救回,众人便未深想,只是对地师实力另眼相看。
师青玄突然似有所悟,喃喃道:&ldo;大人难道是因为那火龙啸天,才陨落身死……&rdo;
&ldo;死?&rdo;明仪握着师青玄的手紧了两分,&ldo;你知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吗?&rdo;
那人明明神情温和,师青玄脖颈上却全是冷汗,下意识地微微摇头。
明仪直勾勾地看他,语气却像在说旁人的事情:&ldo;是你活着,却已经如同死了。你日日困于一处暗无天日之地,任卑劣之人窃你神位,偷你过往,看他一天天变得越来越像你,直到有一天此人的神殿遍及大地,世上只有唯一的一个明仪。你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没有你。&rdo;
师青玄怔然,原来正因如此,才有了整整两炷香的火龙啸天。
明仪离得近了,忽然看到贺玄焦黑的衣襟中露出了一截黄纸。他飞快伸手将其取下,原来是一条系在祈愿纸灯上的黄符,因寄有黎庶的祈愿,鬼气不蚀,明火不侵。那纸上端正的两行小楷:&ldo;愿吾乡水患得治,愿吾儿百岁无忧。&rdo;
他将那黄符握成一团紧紧攒于掌中,道:&ldo;近日确实听说有人与鬼市城主商量人河水患之事,那人是你?&rdo;他脸上温和的表情一点点扭曲,向那具跪坐在地上的焦尸厉声质问:&ldo;你凭什么取这黄符?凭什么管这祈愿!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地师神了吗?!&rdo;
仍然没有人回答他,师青玄甚至怀疑万鬼蚕食重创下的贺玄能否听到他的质问,这独角戏简直诡异无比。但似乎他也不需要人回答,自己就逐渐平静下来,捏着师青玄手腕的力道也逐渐缓和,道:&ldo;没关系……马上都是我的,原本就是我的。&rdo;
他托起一团掌心焰,烧掉了手中的黄符,将手搭在贺玄的右肩上轻轻施力,贺玄的右肩便整个崩裂开来。师青玄感到一丝违和,却来不及细想,猛地伸手打掉明仪碎去贺玄肩膀的右手。
明仪露出不解的神情:&ldo;风师青玄,我才是那个本该与你相交之人。眼前这妖邪即刻就将不复存在,他的神位,他的供奉,他的挚友,马上尽数物归原主。你在灯市中曾唤过我的,你认得我,对吗?你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rdo;眼前人熟悉的眉间结着愁云,袖口银线绣着忍冬,殷切的眉眼仿佛能开口说话,柔声劝解:&ldo;是明仪,是明兄。&rdo;
师青玄心中警钟长鸣,不是,不是!
眼前这人甚至已经不是那个功德圆满亟待飞升的神官了,或许在发出火龙啸天的时候,他就已因执念入魔。他明明与师青玄素未谋面,却硬要他以至交好友之道相待,明明这神殿中的地师像塑的正是他的模样,他却硬要剜掉神像面容。他在世间再找不着自己,与自己有关之事已全都指向贺玄,他便要先毁了贺玄,再将他的一切尽数接管!
此时,跪在地上的贺玄竟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嘶哑得活像两片粗砺的砂纸互相剐蹭。
&ldo;大言不惭……称什么自我……连哪些是你的,都分不清。&rdo;
地上焦尸的唇舌并无动作,发出这声音的,是浮于焦枯皮相之后贺玄的一缕清魂。
师青玄面色煞白,嘴唇发颤,不住劝道:&ldo;别说了……&rdo;他总算明白幽冥水府中师无渡让他住嘴的心境,但如果有的选择,他宁可永世都不明白。
明仪怒极反笑,眉间戾气渐重,反手向着贺玄面门就是一掌。掌风未至,他的手却被不知何物禁锢,再无法向前一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极细极韧的清水绳鞭。
他和师青玄均转头去看,只见破庙门口两道人影,一道是癯瘦的白袍道人,一道是散漫的黑袍武将‐‐正是师无渡与裴茗。鬼市之中虽无法通灵,但跟着师青玄的小鬼自有传讯窍门。
裴茗身上灵光一现,化出了武神法身,捡院中一根长枝做剑,挑散了院中残留的怨魂。师无渡一时不明殿中是何情状,只当那一身地师黑袍之人就是贺玄,当即出手缚住,以免师青玄受害。
明仪无心与此二人缠斗,另一只手迅速捏起字诀,几人之间立刻拔起一仞尖利的土崖,隔断了师无渡的水鞭。他一得自由,便掠走地上焦尸,飞身倒退数十尺。
从冥河边到鬼市前,他已错失数次机会,今日他势在必得!他去冥府取三途业火时偶遇冥河边贺玄与师青玄二人,说是欣喜若狂也不为过,喜的不只是发现贺玄踪迹,更是发现贺玄命门!因此他根本无惧自己的尸骨已长埋仙京,他自信此役自己必将得胜。
他从贺玄前襟中摸出一团看不清本来面貌的东西,像是裹着一层烧焦了的织物。
师青玄如梦初醒,想明白了方才明仪烧去黄符时,他究竟觉得何处违和。祈愿黄符,明火不侵,他托出的火焰既能将万鬼乱流都无法侵蚀的黄符烧为灰烬,说明那火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