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瑞玉在周大文面前唯诺难言,她知道周家有恩于她。去年秋天她刚到沈阳的时候,周大文一家对她格外关爱。她知道张学良所以委托日理万机的周大文前来吉林,内中自然包含着这种含意。谷瑞玉见周大文说得真诚率直,心里难免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悲哀。想起回沈阳,她的眼圈顿时红了,说道:&ldo;周先生不说那约法三章倒也罢了,如若说起,我就不得不说明我为什么要来吉林。我所以这样做,就是因为那约法三章,实在太过份了。您想一想,我刚刚二十多岁,一人住在经三路的公馆里,莫非我这一生就在无边的寂寞中度过吗?&rdo;
周大文这才知道谷瑞玉心里另有苦衷,想想她在沈阳的寂寞处境,只好叹息说:&ldo;谷小姐的处境当然值得同情,可是,大帅的话也不能不听。你现在决非与从前可比,从前你是个自由身,想唱戏就可以唱戏,无人敢拦你;可是如今你毕竟是张汉卿的如夫人了。既然如此,我劝你还是尽快返回沈阳为好!&rdo;
&ldo;谢谢周先生好意,可是,我现在又怎能回去呢?&rdo;谷瑞玉听了周大文的话,感到进退两难。虽然张作霖的约法三章让她无法容忍,处处感到痛苦和难过。可是,她和张学良毕竟有着很深感情的。想起当年在黑龙江与张学良结下的至深情谊,谷瑞玉在清醒时仍会感到自己的贸然行动,有伤她与张学良的感情。现在周大文亲自赶到吉林游说劝归,就说明张学良对她仍然一往情深。
尽管如此谷瑞玉仍然难改主意,她说:&ldo;周先生,我现在已在吉林贴出了唱戏的海报,在一个月的时间里,所有的戏票都已售罄了。在这种时候让我回沈阳,岂不是强人所难吗?&rdo;
周大文却说:&ldo;谷小姐,要知道你在汉卿心里是什么地位。他是专为此事,才从葫芦岛赶回沈阳的。他没有想到你到长春以后,还会萌生再上舞台的念头。张大帅的约法三章虽然有些严厉,可是,你要知道张家在东北是什么人家。在那种人家里,又怎么会有人出来唱戏呢?你即便希望改变那寂寞的生活环境,也不该以出来唱戏作为抗争的理由。须知你继续胡来,非但传到张大帅耳里他不会相容,只怕将来连汉卿也不能谅解,到那时候,莫非谷小姐定要在外边唱一辈子戏吗?&rdo;
谷瑞馨和鲍玉书听了,也感到周大文的话入情入理,他们在旁苦口婆心地劝着,都希望谷瑞玉马上回心转意,立刻息影舞台,重回沈阳,和张学良言归于好。可是谷瑞玉依然固执地摇了摇头,说:&ldo;汉卿待我的许多好处,我当然心领。可是,现在让我回去,也怕难于从命。一是我心绪茫然,对自己的人生早已心灰意冷,从今以后,是否再过从前那种封闭的生活,也难以拿定主意;二是,即便我能够回到汉卿的身旁,也必须要在吉林把既定的剧目,一一唱完才行啊!&rdo;
周大文见她固执己见,不肯回头,就语意坚决地说:&ldo;人各有志,不可强勉。谷小姐何去何从,当然由您自决。我周大文虽负汉卿的委托而来,毕竟不能强求你改变主意,不过,请谷小姐定要认真思考一番。如若你将来仍想回到汉卿的身旁生活,那么,摆在你面前的首要大事,必要马上中止在吉林唱戏。此事目前尚未传到张大帅的耳里,我从中作些转圜,汉卿也许还会容你;如若谷小姐继续一意孤行,继续在吉林唱下去,那么将来就再没有退路了!&rdo;
谷瑞玉听了这话,才震惊地感到自己现已走到了一个可怕的分界岭上来。摆在她面前的道路,迫使她必须尽快作出最后的抉择。然而,尽管她已被周大文的话深深震动着,但是箭在弦上的她,仍不肯马上改弦易辙。她仍在固执地坚持着。
周大文见她如此任性,情知继续逼她就范,终非妥善之策。于是他就匆匆告辞。周大文临行时再三对谷瑞玉叮嘱说:&ldo;谷小姐,如你还能听进我的忠告,现在最为紧要的事情,就是马上中止唱戏。如若再要继续唱下去,你和汉卿就永远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请你好自为之吧!&rdo;
谷瑞馨和鲍玉书也苦口婆心地一阵苦劝,可是谷瑞玉仍不肯妥协。
周大文等离开吉林后,谷瑞玉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她情绪不佳,不得不取消了当晚的夜戏《洛神》。
谷瑞玉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她知道张学良派周大文亲来吉林相劝的本身,就意味着她现在和张学良关系已到最后抉择。她十分清楚,作为公公的张作霖决然不会因她难以适应幽居的生活或者出走而收回他的成命。在&ldo;约法三章&rdo;中不许她继续登台唱戏是非常明确的。谷瑞玉从中不难看出张作霖对名伶艺人所持的鄙视与不容。她如若从此毅然决然地留在吉林唱戏,那么她和张学良的关系必然走到了尽头。想到自己从此永远失去了让她心动的少帅,谷瑞玉忽又感到心里有说不出的痛楚。只有在失去一个人时,她才会感到他对自己的重要。
&ldo;不,我不能失去汉卿!&rdo;谷瑞玉在下榻的客房浴池里注满了热水,她想暂时丢弃困扰自己的烦恼,轻轻松松地洗次澡。在氲氤的水雾中,谷瑞玉躺在偌大浴缸里,眼里忽然泪水奔涌。在一瞬间她想起了许许多多难忘的往事。张学良现在虽然不再与她卿卿我我,虽然经常远离她,甚至让她常常独守空房,可是,谷瑞玉知道张学良并没有舍弃她去另找新欢。他是为着东北振兴大计正在各地奔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