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看她,轻叹了口气:&ldo;可麻烦的就是,我们不到最后,是不会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接受的。&rdo;
子伊的睫毛颤了颤,当继寻这么说时,她心里的不甘几乎是呼之欲出。他为什么每次都能让自己这样慌乱。
她站了起来,继寻仰头望着她,子伊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溢满了眼眶,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泪水转了转,又平息了下去,她说:&ldo;我很羡慕你。&rdo;
继寻愣了愣,他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子伊会这样说。
月色迷蒙,照在院子里并不清晰,那漫天的繁星影影绰绰,夜幕拉起,把整个山谷笼在了里面。
继寻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明明只是一次社会调查,明明大家都还在一起,他为什么要去想这些。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应该把这种过分感性的情绪表露出来。
但子伊很清楚他在说什么,她也许不想承认,但她知道彼此的感受是相似的。只是继寻很坦诚,而自己做不到。
她真的做不到,从小时候开始,她的性格就不是自己能够把握的了。她不喜欢怯弱而妥协的自己,但她不觉得自己能不顾一切去追求什么,她总压抑着不安分的心,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她总以为自己没有选择。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抛下这些,从家庭、学业,到可能的人生。但她其实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想要完成的心愿,她只是想离开自己的生活,离开属于林子伊的一切,重新开始。
☆、毕业
所有人都没当一回事,甚至第二天早上起来后,也没有人想起昨天沈路到底去了哪。可他错误估计了这一做法给子伊留下的影响。子伊到底是神明,就算她现在不记得,那些法力在她身上总是作用得不彻底。
她经常感觉沈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甚至他们俩的谈话也很难有什么深入,除非他愿意进行学术讨论,但这又是她不擅长的。林子伊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他为什么要娶自己呢?
社会调查结束后,大学的第四年,林雪姑姑给子伊安排了一份工作,在《金陵新报》里担任编辑助手。这份工作本是很难得,但麻烦的是没几个月,子伊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对于这个未出生的孩子,她没有多大好感,只觉得来得真不是时候。
当然,这么想的不止是她,林雪姑姑也很不满,她费心思拉关系,才让子伊有机会进来实习,现在这样她怎么和上司交代。她这种责备总不经意地表现出来,弄的子伊更是心烦意乱。
在当时,女人怀孕了还待在单位工作的可不多,这样抛头露面可不大好。子伊不想放弃这份工作,可惜她也没能撑多久。
秋冬季节,南方阴冷而潮湿,子伊身子弱,在换季的时候染上了风寒,后来又流产了,她只好请假在家里休息。沈路不让她碰一点家务事,但这种过分的关心只让她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那天外面下着大雨,云层压得低,天边泛着白光,那种浅浅的光亮在一片阴沉中显得有些怪异。林子伊开着灯看书,可是心烦意乱,时不时有闷雷声传来,气温差不多是在短短几个小时里降了下来。她一通翻箱倒柜,倒是把厚棉被和御寒的衣物整理清楚了。
下午时分,还不到五点,屋外已暗得如夜晚一般,雨点打在玻璃窗上,气势吓人,风呼呼地吹着,把那窗框抖得阵阵响。
林子伊有点饿,但厨房里没有什么吃的,或者说连菜都没有。她来回踱着步,时间过得很慢,她一直等到六点,沈路也没有回来。
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很久之前也有过。小时候总被打骂,她时常觉得父母会抛弃自己,甚至她总会去揣度他们言语间的含义。让自己去乡下奶奶家住,是不是不要自己了?说她考试没考好,是不是更喜欢姐姐?这种不安全感一直延续到现在。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担心沈路,当初母亲说他亲戚不在国内是件好事,可子伊不觉得。她想说,要是有一天他走了,那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找。
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沈路虽然很照顾她,但总让她看不透。他从来没有跟她抱怨过什么,他也从来不要求她什么。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渐渐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她越来越在意他,但她生怕自己被看轻了去,因而不敢把这种在意表露出来。
这天,可能因为生病,可能因为刚流产情绪不稳定,也可能是因为天气,或者工作的问题,当沈路迟了半个小时才到家时,林子伊积攒了许久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紧紧捏着毯子,冲刚进门的沈路喊道:&ldo;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都要饿死了!&rdo;
沈路忙道了歉:&ldo;金老师没带伞,送他回了趟宿舍,耽误了些。&rdo;
他又举举手上的袋子,问道:&ldo;我买了鱼,你想喝鱼汤吗?或者清蒸、红烧也行。&rdo;
他一点也不生气,语气温软而耐心。子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闷闷地坐下。沈路把伞和包放好,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进了厨房。他身上的衣服几乎是湿透了,指尖也是冰凉冰凉。
子伊忽然就埋头在毯子里哭了起来。她花了好长时间做的猜测和心理准备,瞬间就坍塌了。她站到他身后,小声道了歉,可沈路一点也不在意,他只说:&ldo;别想太多,好好休息。&rdo;
他好像对她没有一点要求,他什么都可以由着她来,但是他到底想要什么,林子伊一点也不知道。
甚至她怀孕他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开心的意思,倒是流产时有些着急。之前她问过他孩子要起什么名,他思考了大概半个小时,就给出了答案:&ldo;家铭。&rdo;
杨文仪老笑话她没事找事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可林子伊知道她只是在安慰自己,当时在南乡中学,她们两个的感觉是一致的。
接下去的日子平淡得几乎令人忘怀,很快就到了毕业典礼那天。
那天是个雨天,林子伊领完照片,出了图书馆,在门口的时候,遇见了继寻。
继寻抱着伞靠在墙上,看屋檐外大雨磅礴,来往行人行色匆匆。
子伊好奇问道:&ldo;你怎么不走呢?&rdo;
继寻笑:&ldo;雨太大,等它小些。&rdo;
&ldo;那要是它不小呢?&rdo;
继寻脸上的笑意忽然深了些,他站直了身子,说道:&ldo;我在等你。&rdo;
毕业典礼结束后,就是各奔东西了。杨文仪考了研究生,要去北平。子伊问继寻什么安排,继寻说:&ldo;我得回老家,我们家办了一所小学,原来的校长病逝了,家里要我回去顶这个位置。&rdo;
&ldo;其实我本来不想去的,&rdo;继寻看起来有些忧伤,他说,&ldo;好不容易出来了,还要回去。家里规矩多,每天还要早起晨诵,可烦了。但是他们给我来信,说教育能救国,说要开民智,强国力,少年强则国强,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rdo;
本来继寻真的是一脸沮丧在说这些话,但说着说着他那点颓然之气便消失殆尽了:&ldo;梁公三十年前的文章,如今看来仍然适用。少年智则国智,少年进步则国进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