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棋力不济,只能陪相爷解解闷,下得不好,相爷勿怪。”她一边说一边在他对面坐下,见他手执黑字,便拿了面前的白子。
待看清棋势,她才暗暗叫苦。场中已是残局之势,菡玉勉强下了几手便显露败势,无力回天,片刻后即投子认输。
杨昭拈着一枚黑子在手指间拨弄,催促道:“接着下呀。”
菡玉道:“相爷,下官认输,相爷已赢了这局棋,还要怎么下?”
他伸过手来,盖住她面前的一片白子:“最后的这点还没吃到,哪能算赢了呢?”手指探出棋盘外,直伸到她身前。
菡玉吓得往后一退:“相、相爷若是有兴致,下官再和相爷下两盘便是。这局的确是下官必输,再下也不过是苟延残喘。”
“明白就好。”他啧声道,收回那只手,分拣盘上棋子。
不一会儿重新开局,他下得平平稳稳,不似刚才那般凶猛逼人,菡玉才稍稍放松。
下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都不说话。菡玉有些心焦,找着话题先开口道:“听说相爷要出使江淮?”
“嗯,”杨昭看着棋盘,吃掉她一小片白子,“明天出发。”
她一愣:“这么快?”
“不快,半月前就定了,你不关注而已。”他慢慢地一粒一粒捡起那些已经被围死的白子,“这一去得一个多月,有什么话就赶紧说,明日一早我就走了。”
菡玉有些尴尬,手指拈着棋子不作声。
杨昭把白子扔进棋盒里,终于抬眼看她:“不是说找我有事么?”
菡玉收拳把棋子捏在手心里,过了片刻才道:“是地方官员调度的小事,想麻烦相爷……”
“岭南那地方好山好水四季如春,有什么不好?他在那里呆得不习惯么,还想回长安来?”
菡玉抬头,见他神色泰然自若,略微定心。“七、七郎并不是想回长安,只是不服岭南水土,还是觉得在澧阳更适宜,因此想调回澧阳任职……”
“朝廷任命官员是去为地方百姓谋福,又不是去游山玩水。水土不服,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拿这个理由要求换地方,我都不好意思批啊。”杨昭倾身向前,手肘撑住棋盘,“菡玉,你为官不是向来一丝不苟清廉得很,这回居然也会走后门求人情,总得给个像样点的理由吧?”
菡玉咬住唇,犹豫着到底该向他透露多少。如果让他知道吉温有性命之忧,非他不能救,自己岂不只有跪地求饶的份?脑中来来回回地闪着吉温临走前的警示,若真到了那种地步,他……会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来?
“其实……不瞒相爷,始安太守罗希奭,在京时与七郎并称‘罗钳吉网’,其实二人有隙,七郎升迁御史后更为罗希奭所忌。罗希奭此人苛酷武断,捧高踩低,在外常擅自稽罚遭贬的罪人,李适之、王琚等人都是因此被他用私刑而死。七郎此次贬为端溪尉,邻近始安,罗希奭多次侵扰。七郎怕被罗希奭所害,因此请求调回澧阳。”
杨昭单手支颐,盯着她面容细瞧:“菡玉,既然有求于人,就该拿出点求人的诚意来,说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哦。”
菡玉垂眼道:“下官所言句句都是实话,怎敢欺瞒相爷?”
“是实话,只是有所保留,没全告诉我罢了。你怕什么?怕自己姿态放得太低,没有和我讲价的资本么?”
菡玉低头不语,凝眉思量。
杨昭又道:“菡玉,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要不是走投无路了,怎会低声下气地来求我?”
她的确是走投无路了。小玉给她写信,只道父亲被贬岭南。她也曾暗中多方求助,但是人人都知道吉温是得罪了右相被贬,无人敢擅自越权调动。没过多久,连吉夫人都放下身段向她求助,来信说吉温被陷入狱,生命堪虞。信件快马送到长安也有十余日了,多拖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菡玉只得以实相告:“罗希奭已起杀心,将七郎囚禁狱中,恐有性命之忧。相爷若能出手相救,下官定当感铭在心,结草衔环以报。”
他伸伸懒腰:“结草衔环可不是说说就行的。菡玉,我还是那句话,既然有求于人,就该拿出点求人的诚意来。”
菡玉不假思索,站起身对他撩袍跪下:“求相爷救七郎一命!下官身无长物,一文不名,唯有此身一命,愿都付与相爷,效犬马……”
“效犬马之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不是?”他打了个哈欠,“上次你求我放过李林甫家人也是这么几句话,过去这么久了,也没点新花样么?”
菡玉跪在地上,眼前只看到坐榻的一角,雕着阴刻云纹图案。他盘膝坐在榻上,紫色的袍角拖在榻边,衬着棕黄的木质,映在她眼里形成一片暗沉。
她心里两种念头来回拉锯。如果虚意逢迎,他一定会答应,但是未免有失信义;若拒绝了他,吉温命在旦夕,还有谁能相救?
正在犹豫不决,杨昭忽然道:“下了半天棋,肚子都饿得直叫了。”转身欲穿鞋下榻。
菡玉想起杨昌送进来的莲子羹还摆在书桌上,连忙站起来道:“相爷请宽坐,让下官来就好。”
杨昭便又缩腿坐回榻上。菡玉去取了莲子羹来,摸着还有些温,把棋盘推到一边,放在他面前:“还好没有凉透,相爷请用。”
他却只从眼角觑着她,并不伸手来接汤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