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玉不知如何作答。他拥着她,下巴轻搁在她头顶:“玉儿,以前你总是什么都瞒着我,不肯对我坦诚以待。现在你都告诉我了,也和我亲密如夫妻,但我从来没有觉得你离我这么远。”
是啊,这么远,隔着十六载的岁月。
“这几年我特别怕老,因为你一直是当初的模样,青春常驻,我却一天一天衰老下去,我真怕别人说我都可以做你爹了。原来……我真的比你爹还老。”他语气故作玩笑,却带着苦涩,“小玉那丫头,我真不敢想象,我居然会为她神魂颠倒。如果你不曾回来,我和她就算面对面,也不见得会说上几句话吧。”
如果她不曾回来……原本她也没有想过,居然可以回到过去,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救回已经死去的人,都是因为……脑海浮出卓月没有面容的漆黑身影,心中柔软的角落被刺痛。“本是不会有的缘分。”
杨昭低下头来看她。
“倘若不是有人送我回来,我和你根本不会有今日的缘分。相爷,”她抬头迎视他,“你知道是谁送我回来的么?”
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名字,他皱起眉。
她转过头去看着窗外。“要逆转时间,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他舍却自己性命,才将我魂魄送回十六年前,自己却……魂飞魄散,不得超生,从此以后天上地下,都再没有这个人了。”
她问过卓兄,为什么要送她回天宝四载呢?晚一点不行么?只要在安禄山起兵之前,不都来得及阻止吗?那样,他是不是就可以少耗修为,就可以保住性命了?
他摇摇头,不肯解释:“因为天宝四载的时候……你到了那边,自然就会知道了。”
现在她大约明白了。要扳倒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改变历史进程,岂是二十岁身在江湖的少女想的那么容易。天宝三载安禄山升任范阳节度使,他的掌权强兵之路就从那时开始。
想到这里菡玉微微一愣。天宝四载对安禄山而言并无特别,倒是贵妃在那一年获得册封,杨昭也因此步入金阙朝堂。
杨昭双眉愈发深蹙。他知道她的性子,有人如此对她,就算是萍水相逢也会惦念一辈子,何况那人还是她的……心上人。
“相爷,我欠他的何止是一条命?如果只是性命,来世尚可报答,但是……”泪水终还是忍不住滑落下来,“没有来世,没有以后了。我只有这一生,可以相报。”
“用这一生报答他?”他倾身向前,手指着自己胸膛,“那我呢?一辈子都给了他,你拿什么给我?”
“相爷的情分,菡玉无以为报,但愿来生为……”
“少来什么为奴为婢做牛做马!来生什么样,谁知道?谁见过?说不定根本没有轮回转世,都是那些神棍巫婆瞎编出来唬人的!世人动辄拿下辈子来承诺别人,若来世真像明天、后天似的,哪能这么轻易拿来许人?我才不要什么虚妄的来世,我就要这辈子!”
她被他逼得向后仰去:“相爷,反正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他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身子,就是一夜风流而已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又不能改口许他什么,咬住下唇别开脸。
沉默片刻,他懊恼地放缓语气:“玉儿,我真的是……怕失去你,才会如此患得患失。你知道我有多妒忌那个姓卓的,他只不过比我早遇见你,就占了你全副心思,一点点都不肯分给我了。我到底哪点不如他?”
菡玉轻声道:“相爷,你哪里都好,都比他强,是菡玉无福。”
“你还说这种话,是故意讥讽我么?”他凄然笑道,“活人总是比不过死人,他死了,你便只记得他的好处,成了完人。而活在你面前的人,却处处是缺点。玉儿,我忍不住想,如果我这时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记我一辈子。”
菡玉急忙摇头:“不会的!”又觉得这话不对,又不能点头说会,只好凄凄望着他。
他无奈地苦笑:“别怕,我说说而已。死了就算能让你怀念一生又如何?对我来说还不是什么都没了。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还有机会,许还能叫你回心转意,一门心思全放到我身上来。”
菡玉道:“承蒙相爷错爱,其实以相爷的……”
“以我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是不是?”他接过她的话,“我也经常想,吉菡玉,你有什么好,论长相、论性情,世上比你强的女人多了去了。尤其以前,你还骗我说你嫁过人,有个十四岁的女儿,被夫家厌弃的下堂妇,你凭什么让我吊死在这一棵树上?”
他的声音低下去,沉沉地震着胸口:“可我就是着了魔了,像个不经人事的少年郎……上一次这样全心全意待一个人,还是十五岁吧,可是她辜负了我,嫁给了别人……从那时起我就告诫自己,再也不要对不值得的人掏心挖肺了。吉菡玉,你值得吗?你哪里值得我这样对你?”
菡玉无言以对,只觉得心头微痛。十五岁,是虢国夫人吗?他竟然是被辜负的那个……他只对虢国夫人有过真心,那么裴柔呢?
“我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你不值得,你比她更无情,我捧到你面前来的一腔情意,你从来都是践踏而过……”他自顾答道,“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愿意啊……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像着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