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锦兮的询问声中低下头颅,嘴角欲言又止,支支吾吾:&ldo;我……我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我……&rdo;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抬头却看到盛帝不站在锦兮身后,喉咙骤紧,一味摇头坚决不肯吐露半句话。
&ldo;阿七……你是不是有话想说?不妨告诉我?&rdo;锦兮探着脑袋继续问,年少的孩子却并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紧闭牙关一副满怀心事模样。
这样的他或许月灵不会在意,但锦兮会。阔别数月重新再见,她能清楚感受到阿七身上的变化,小柔从一开始就欲言又止,似有隐瞒。无数纷繁零碎的线索汇聚在心寻出一条隐暗的怀疑,最后全部结束在一个人身上。
锦兮抿唇拍拍阿七胳膊,柔声道:&ldo;不想说就不说了……难得出来,你不想和弟弟妹妹去玩吗?快去吧……&rdo;手下一推将阿七往孩群中送,一路目送,包裹的是她为数不多的温情。
待移开眼转向河边走几步,脚下是从山间地底引出的龙首渠水,冰冷刺骨异常。却因为是活水河面才没有封冻。水面平静幽幽无声,倒映着两岸景色,沿河花灯一一点亮,月大如盘高高挂在枝头,一切都像极了在锦官城的夜色。
不知道是被美景所惑,还是陷入回忆里无法自拔,锦兮眼底露出些缕感伤,轻声自语:&ldo;还在剑锋山那会……就老是听少扬提起长安,兜兜转转……我终于来到这里。&rdo;可惜这代价……太大了。
&ldo;良辰美景,锦兮怎的想起过去了?先前在马车上就一直唤着你师弟的名字,可是想他们了?&rdo;盛帝走上前一步,同她一道看着美景轻声询问。
&ldo;我……&rdo;锦兮还没有从回忆里出来,沿着记忆的河流回溯,点点头,&ldo;感觉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在剑锋山,西枫堡发生过的一切好像只有梦里才会出现。&rdo;只有在梦里,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没有半点特殊的小女孩,也只有在梦里,她还是月灵,是师傅的月灵,师兄的月灵……
&ldo;……跟我走!&rdo;盛帝沉默片刻倏然攥住锦兮的手往高台跑去。
那里栽种一棵高大的九头柏,枝叶苍翠坚挺,传说乃开国帝王亲手所种,只要面向诚心许愿并奉上三柱清香就能获得恩泽,护佑全家。百年来此树颇受百姓爱护,更在四周垒起土台以保树木周全。
站在高台,视野开阔无比,近处商贩孩童,远处花灯流水一一呈现在面前。刺啦!一声,烟花升上天空带给众人意外的惊喜。
原来是盛帝暗中命人买来烟火点放,不仅是为锦兮更是为所有长安百姓添些节日乐趣。
百姓纷纷抬头仰望,亲眼望着一束束烟火被点燃,一朵朵妖艳绚丽的烟花绽放在漆黑天幕,映着后头帝都城墙上璀璨明灯,接连一个又一个地闪烁,像是上古留下来的神迹。
如此美景让盛帝勾唇展颜,扭头望向身侧的人‐‐孱弱苍白的女子只是仰头望着。从他这个角度依稀看见她的瞳孔反射点点烟火,除了唇瓣勾起的弧度看不出有任何高兴的地方。
幕锦兮,你非要保持镇静淡漠的模样,对所有事或人不作关心,即便如此佳景也不能打动分毫……是吗?
锦兮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眸,吐出的声音仿佛冰坠子比着他的胸口,一记重锤猛打进去。&ldo;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出来看他们,我很感激这段时间你对他们的照顾。但是,这并不代表我就会原谅你。&rdo;
&ldo;锦兮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rdo;盛帝唇瓣一勾,面色如常,可置于后背的双手却紧紧攥着袖口似要克制内心翻涌而出的情绪。
&ldo;你是真的不明白吗?&rdo;头顶烟花依旧灿烂,可一切喧嚣欢笑却像隔了一道透明的围墙,耳边只有惨白的风声和彼此渐粗的呼吸声。&ldo;你不要告诉我是为了我才将他们千里迢迢带来长安。阿七明明有事想告诉我,可看到你却立刻走开,难道你想说都和你没关系?哼……经过了这么多事我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从我下山那刻起一切都在你的安排中,在三福镇是你故意接近于我,也是你故意设计让我离开。直到现在,你依旧设计我,想要用这群孩子要挟我,不是吗?&rdo;
&ldo;要挟你?&rdo;盛帝觉得好笑,反问一句,&ldo;你有什么值得我要挟的?一个将死之人,根本不值得我多费心思!&rdo;幕锦兮难道被人背叛多了,就变得疑神疑鬼了吗?可恶,好心带她出来,哄她开心,换来的居然是如此的不信任!早知如此,何必多费心思。
当真可恨!
盛帝双眸眯成一条细fèng,目光灼灼盯着锦兮,好似要将她生生剜出一个洞来。&ldo;幕锦兮你听好了!朕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你的命早就攥在朕的手里,生死由不得你做主!阿七他是自愿选择这条路的,没有人逼他。麻烦你问清楚了再回来质问朕!&rdo;
&ldo;……&rdo;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目光微怔,垂下睫毛,浓稠的阴影下唇瓣微动,张开一条细fèng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盛帝抬手钳住锦兮下颚,逼迫她和自己对视:&ldo;慕姑娘,有些事情一旦注定了就无法更改,你一心想保护他们远离这些,却不知道越是这样反而越会将他们推上不归之路。朕没有你想的那么肮脏,利用孩子要挟!朕只是告诉他们一个道理,给他们成长的机会‐‐与其想着整日乞怜躲在别人羽翼下过活,不如努力让自身强大。而阿七就是最先明白的孩子,你应该感谢我才是!&rdo;
&ldo;与其整日乞怜躲在别人羽翼,不如努力让自身强大……&rdo;锦兮喃喃重复这句,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哪里听过。
是了,当初师傅也曾这样对她说过,劝她放手。只可惜她没能理解执意偷溜下山,甚至直到下山那一刻还心中埋怨,责怪师傅不近人情,辜负他一番苦心。如果时光可以重新来过,她听从师傅没有下山,那么之后所有事是不是都不会发生,故事将重新改写?
今日种种,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原来,她才是罪魁祸首!自己该怪的,该怨的,应该是自己啊……
认识到这点的锦兮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不停翻涌着,想从她极力平定的胸臆中挣扎出来。抚胸颦眉,排山倒海的窒息感迫使她张嘴大口吸气,脑海里不断回放着那些爱到骨髓,痛到骨髓的记忆一一洗刷她的身躯,从头到脚,一遍又一遍,咸咸的泪水滴满衣襟,沾上唇瓣满嘴都是苦涩的咸水味。
师傅……师兄……火狼……是我对不起你们!都是我不好……
就在她陷入自责痛苦的时候,头顶倏然传出一阵尖锐的声响,又有一朵烟花在头顶绽放,寒意却下一秒在周边乍起,蔓延整个身体。
盛帝将双手放在她颤抖的肩头,温柔而又细腻的宽厚手掌就像盛满水波的无垠眼眸。她微微昂起头,噙着泪珠,双手微微握拳。烟火残月之下,他墨发玉姿,清雅出尘,看上去是那么朦胧和带着隐约的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