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谢谢你!&rdo;与其说是相信锦兮的推测,倒不如是碰到了不该触碰的逆鳞,裴远眼底幽波激荡,身后披风也似水波荡开,一圈圈泛起涟漪。&ldo;你放心,我已决定向皇上请旨不再担任禁卫军统领一职,五日后我就会离开,调入神策军营。&rdo;
&ldo;呦?是谁在那里说话?&rdo;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响铃般的脆声,手执宫灯的娇美宫娥分列上前瞬间将甬道照的逼仄而透亮,舒婕妤紧随其后,缓步走上前,轻拂衣袖,一双妙目掩在宽大的宫袍后面,显得熠熠生辉。
&ldo;舒婕妤!&rdo;裴远和锦兮身子一侧同时行礼。
舒婕妤手指虚抬示意二位免礼,杏目圆圆溜溜在二人身上转悠一圈,掩唇笑道:&ldo;我觉得身体不适便提前告辞,路过这里恰好听见说话声,夜深露重的,还以为是哪些杂碎在乱嚼舌根,没想到……会是裴将军和琴师,呵呵……是我打扰到二位了,实在抱歉。&rdo;
刚迈出几步准备离开,可身子复又旋转,停在锦兮面前,眼盈秋波暗潜一丝锐芒,疑惑不解道:&ldo;哦对了!方才好像听见二位提及神策军三字,好端端的,怎么会聊起这个?还是说……我听错了?&rdo;
&ldo;回舒婕妤,您并没有听错,是微臣已经得皇上恩准,自后日起改调神策军,不再担任禁军统领一职,今夜是跟家妹辞行的。&rdo;裴远没有隐瞒,如实回答舒婕妤的问题。
舒婕妤一愣,脸上疑惑更浓,不解问道:&ldo;这倒奇了?将军平日表现素来不错,近日也无大错,怎么突然就想着调职?&rdo;
裴远没抬头,不紧不慢道:&ldo;臣只是觉得学武至今从未上场杀敌,心中惭愧。再者今日之事皆因裴远而起,臣认为已不配继续统领禁军,故才恳请皇上准微臣进神策军历练,为国效力!&rdo;
舒婕妤听完拍手赞道:&ldo;原来是这样,裴将军能有如此一番赤诚之心实乃皇上之幸,连我都有几分感动呐。但可惜……从此宫里少了裴将军你这样的英年才俊,殊不知会伤了多少宫娥们的心。啧啧……着实可惜!&rdo;
后半段的一番打趣让裴远红了脸,头埋更低了几分,拱手道:&ldo;臣愧不敢当!&rdo;
舒婕妤一味抿着唇笑,眼波流转,视线扫过身边的锦兮,&ldo;将军您太谦虚了!裴郎美名帝都早已传遍,否则又怎会有今日一说……成就将军您一段天赐姻缘。&rdo;有些话点到为止便好,恰如其分将话锋一转,脸色微异的看着锦兮,&ldo;呀……我都差点忘了!今日乃琴师生辰,今儿出来匆忙……也没带什么值钱玩意,改日我一定会补上一份厚礼给琴师亲自送去,还望琴师莫怪!&rdo;
&ldo;婕妤客气了,裴锦身份低贱,小小生辰不劳您费心。&rdo;锦兮始终不太适应她的热情,无论出自真情还是假意,永远都和这宫里的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
被拂了面子舒婕妤并不生气,反而主动上前,似笑非笑道:&ldo;琴师快别这么说,今日你可是寿星呐,虽然受了这么大委屈,好在还有皇上做主!不正好印证了&lso;失之桑榆收之东隅&rso;这句话吗?呵呵呵……民间有二月生子者不吉一说,但依本宫看呐,能和花神娘娘同一天生辰,绝对是有福之人,相信琴师日后也定会否极泰来,富贵不可限量!&rdo;
&ldo;舒婕妤谬赞了,裴锦受之有愧。&rdo;锦兮眉梢微沉,垂下去的眼睫盖住眼底所有表情,说出的话也滴水不漏,将对方的示好全部挡回。
能把文妃扳倒,舒婕妤自然不是个傻女人,明知锦兮不吃这套,偏偏还是把功夫做足,百般交好,阿谀奉承,落在其他人眼中,只会误认为锦兮恃宠生娇,不好相与。舒婕妤也乐得扮作趋炎附势之徒,攀着裴家的高枝坐享其成。
舒婕妤看着锦兮的眼底堆满了笑容,偏偏又掺着几分深晦复杂的嫉妒,灿如娇花,丝丝缕缕往外直溢,&ldo;瞧你说的,这么客气分明还是把我当外人!且不说玉贵妃对我们姐妹一向仁厚,就是凭着与裴姑娘投缘,我也一定会照顾好琴师!裴将军,你说是吗?&rdo;
裴远起先没反应过来,脑子飞快一转玉贵妃刚生了病,锦兮就发生这种事,自己以后也不能像过去出入自由,的确需要人多看着点,拱手谢道:&ldo;微臣谢舒婕妤,以后家妹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婕妤帮忙!&rdo;
&ldo;将军你又跟我客气了,这老是谢来谢去有什么意思?&rdo;舒婕妤似是看不惯裴远这个样子,嘴角微噘,一双杏目顾盼生姿,别有几分风韵。&ldo;好了,说了这么久也快三更天了,时辰已晚,将军还是尽早出宫为好!我也累了,先走一步,不打扰二位。&rdo;
&ldo;舒婕妤慢走!&rdo;
裴远拱手目送舒婕妤离开,还未回头,锦兮却在背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刻薄,&ldo;你刚才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对吗?你只是想离开这儿,再也不要回到这个肮脏的地方!&rdo;
&ldo;你……&rdo;
顺着裴远的目光,沉沉暗夜仿佛都作了衬景,锦兮侧首玉立,披风下露出的一角青帛,如同青嫩柳枝冲破一方天空,绽放在万宫阕阁之前,衣华如锦,人美如玉,却自有一番铮然铁骨,叫人不忍呼吸。
这个世界早已注定了弱肉强食,有些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自然也不会理解被自己随意放弃的东西或许是别人拼上十几年才能拥有。不过是一次小小算计,就令裴远萌生倦意,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远远逃离,这是他的权利,锦兮不会唾弃,可现实以无可避免的姿态摆在自己面前,就是带着身负重伤的觉悟,哪怕手脚溃烂,有些话她永远不会轻易说出口,反会带进坟墓随自己的躯体一起湮灭在清冷、如杀意泼墨覆盖的漫长孤夜之中。
……
寒夜如同将死之人一场漫长的睡眠,眼前的视线被熟悉的黑色所覆盖,却倏然伴随一记铿鸣撕开豆大一片亮光,万千星辉透过裂fèng挥洒而下,铺满天地,于佛陀前绽放一轮最美妙的东方红日,再献上最美丽的一束颜韶花,花香,茶香彼此交织流淌在琴弦柔软悠长的曲调中,居高声却不自远,垂清露却明疏桐,深沉叠伏,尽在锦兮不断变换的指尖中。
端坐五色锦帘之后的贵妇一直闭目静听,待听到羽音结尾,仍旧静默沉思,摇头轻叹道:&ldo;哀家自诩也是懂琴之人,二十年来也听过不少大家演奏,今日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rdo;
锦兮坐在椅上,也不起身,颔首道:&ldo;太妃谬赞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rdo;
宁太妃缓缓睁开眼,透过层叠繁复的锦帐遥望那弹琴之人,问道:&ldo;哀家记得你素来穿红色衣裙,这两日怎么尽换些素衣?跟我们这些老人一样,实在乏味。&rdo;
锦兮笑了笑,修长睫羽上下翻飞,就像临空欲飞的蝴蝶停在一朵素净高洁的莲花,嗓音如琴,低沉婉转,&ldo;回太妃,裴锦年岁已大,不再适合那些鲜艳的颜色,还是……留给将要进宫的娘娘们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