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伏瓦:为什么会这样。在我的一生中人们常常是信任我的,总的说来我觉得这是令人愉快的。
萨特:因为这使关系改变了;关系变得不同了。我被抓住了,我不得不给人忠告。别人信赖你,喜欢你,对你这个人有一种尊重。最后我变成了我不希望成为的人,变成了同自己的门徒在一起的大师,我不喜欢这种信任。我不想得到信任。这种信任产生时我不拒绝它,但我不会去寻求它。
波伏瓦:以前你的学生也信任你,请你帮忙拿主意‐‐是的,确实,这是常有的事。
萨特:还有些人也是这样。我得到了许多信任。
波伏瓦:换句话说,扮演&ldo;大师&rdo;的角色,人们的请教和信任,使你厌烦透了?
萨特:我觉得这是没有道理的。
波伏瓦:为什么?是因为这使你感到自己老了?而你不希望变老?或者因为这使你们没有处在同一地位?
萨特:这让我们处在不平等的地位,而毕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给别人忠告。如果这是你对我的关系或我对你的关系,那当然可以给予忠告。我也可以给博斯特或维克多忠告,因为我们之间有亲密关系。但原则上一个人不可能给予忠告,因为缺乏各种因素‐‐顺便说一下,别的人也缺乏这些因素。他说了一些事情,而你必须通过这些事情去理解他的真正状况之所在;因为忠告应该符合这种状况。
波伏瓦:说得很对。通常他想得到的忠告是他自己给定的。并非总是这样,但经常是这样。因此这是妨碍你同别的男人关系的事情,是不是?
萨特:是的。
波伏瓦:而如果女人信任你,这不让你烦恼吧?萨特:完全不。相反,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希望被信任。波伏瓦:这是出于男子气概?这是因为女人实际上是软弱的,而应该信任一个男人?
萨特: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男子气概,因为我想相反地多数男子并不注意听女人在说些什么。
波伏瓦:我认为这种拒绝男子那种乏味的信任而接受女人的信任是一种男子气概的表现。
萨特:我并没有拒绝男子的信任,我只是不喜欢这种信任。再者这两种关系并不相同。我们后面再谈。
波伏瓦:好吧。男人的信任让你不快,而且我想不仅仅是信任而且一切亲密的个人关系都让你不快。虽然贾科米泰给你讲了完全是他个人的故事??但这不是信任。
萨特:我在听了这种个人的故事时没有觉得受到损害,问题不在这儿。
贾科米泰讲了他怎样去妓院找那个十分邋遢难看的女人,由于各种原因,我觉得十分有趣。
波伏瓦:请你接着谈你同男人的关系。我们已经确认你拒绝他们的信任。
萨特:另一方面,虽然我认为并宣称我同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平等的,但我又鼓励了他们把我看作是一个有远见卓识者的谈话方式,这样做显然是不好的。
波伏瓦:你的意思是什么?
萨特:在人们对我说,&ldo;我应该这样做吗?我应该那样做吗?&rdo;我给了他们忠告。
波伏瓦:你说了相互矛盾的两件事。你说你不喜欢给别人忠告,但你又说你愿意别人来要求忠告,是不是这样?
萨特:不是的,但我愿意给人们一点点推动力,这在事实上让我成了一个忠告者。这并不矛盾。事情本来就是这样,同他人的关系‐‐这是一个奇特的混合物。从根本上说,我总是处在同他人的关系之中,但这是一种抽象的关系。我生活在他人的意识之下,他注视着我。而这个意识完全可以像上帝一样,正像博斯特说的。这是一个跟我自己不同的存在,不同于构成我和看到我的存在。我认为它就是这样的。
波伏瓦:你同男人的关系产生了什么东西?萨特:这些关系全都是这种意识的表现形式。波伏瓦:你的意思是证人、审判者?萨特: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审判者,但是非常仁慈的审判者。波伏瓦:你说是仁慈的审判者,但你有敌人,那些反对你的人。萨特:这些人不值得考虑。总的说来我同人们的关系很好,我看到通过他们反映出的注视着我的宽松意识。波伏瓦:你有这些证人,这让你烦恼还是让你喜欢?萨特:总的说来我是喜欢的。因为如果这让我烦恼,我就是希望孤独,
但与世隔绝是荒谬的。
波伏瓦:你说你同男人的关系是有些疏远,有些冷淡。而你从不是一个厌世者或隐士。你总是较多地生活在他人的社会之中;在写作之余你是非常喜欢交际的。但你从不喜欢上流社会的交际!
萨特:是的。
波伏瓦:只是在战后你才常参加伽利玛出版社的鸡尾酒会,这是令人愉快的;但实际上你从没有成为上流社会的人。
萨特:我一生中只吃过三次那种豪华的宴席。我在饭馆吃饭,我在咖啡店呆着,而只有三次是我同邀请我的那些名人一起吃饭。
波伏瓦:我们谈了你同年轻人的关系。你同比你老的人有什么关系吗?这对你有什么影响?
萨特:没有什么关系。我同比我年长者有过接触,但非常少。波让,纪德和儒昂多,我很少去看他们,而他们恐怕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波伏瓦:你是很少见他们。萨特:对,这是很明显的。我同年长者是有一些关系。我对他们的态度是深藏不露而注意听他们的;他们对我说一些他们认为很适当的话。我们彼此十分客气但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有说。我不认为这些人年龄较大就一定比我聪明。确切地说他们跟我差不多,我们都说了一些似乎是不得不说的话。例如,我记得在1946年纪德对我谈到一个荷兰人,这个荷兰人请他指点。??他是一个已婚者,发现自己有同性恋倾向,他来请求指点。现在我还记得这事。纪德坐在那儿。他给我谈到这一切,可以说他把我误认为是一个鸡奸者,尽管我在谈及忠告时搞错了,而这是另一个问题。
波伏瓦:你对他说,&ldo;他是来请你给予忠告吗?&rdo;而纪德答道,&ldo;不是!他要求指点。&rdo;是不是能像热内说的那样,这有点&ldo;你的臭气味&rdo;之类的东西?
萨特:大概有吧。我不喜欢他们。我完全不喜欢他们,我不愿意被称为一个成年男子。的确,因为现在我属于老年,我不是一个成年人了,虽然我仍是男性,但我只是很不明显地具有成年男子的特点。
波伏瓦:是的,这是很清楚的。你的这种想法很有意思。
萨特:我觉得成年男性令人深为厌恶。我真正喜欢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就一个年轻男子说来,他跟一个年轻女子并没有完全的区别。我不是一个鸡奸者,但事实是,现在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在衣着、谈话方式和行为方式上区别不是那样大。的确,在我看来他们决没有那么大的区别。
波伏瓦:当你有了真正的个人友谊时,这成年男性就不是显得如此可憎了‐‐比如说,他是热内,他是贾科米泰,或别的什么人。但如果你一般地见到男人??
萨特:是成年男性。波伏瓦,你是不希望成为成年男性的。萨特:对,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