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侄,来后院说话。”
侯玄演示意杨恕稍等自己,跟着龚老三来到一处僻静地方。
“龚三叔,你已经安葬了两位叔父了么?”
龚老三惨然一笑,说道:城破之时,我的两个兄长已经双双自尽,投河而死。如今河里浮尸何止几千具,早不知道漂到哪里去了。我一家老小,没有一个活口,所幸一把火将院子烧了,落得个干干净净。”
侯玄演神色一动,试探地问道:“三叔,你将龚府烧了,莫非是起了迁家之念?”
龚老三撇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小子少在这里装蒜,他们不知道,我就不信你看不出来。这个地方不是长留之地,留在此处一百条命都不够死的。”
稍作停顿了下,龚老三用脚尖撵着地上的尘土,苦笑一声:“整个院子都是死尸,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没有那个力气安葬他们了。找人帮忙吧,活着的几个没有丧事?”说到这里,哭腔已经遮掩不住,愤懑的情绪被他前番压抑住,如同决堤的洪流,再也控制不住。
“那是我全家老小啊!”
这一声凄厉惨叫,让侯玄演一股寒意直冲脑门,这要多么绝望的人,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啊。烟雾缭绕的整个嘉定,今夜尽是些失家之人。龚自方的哭声虽然凄厉,但是城中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倒是没有引起注意。
龚老三哭了一阵,终于强行止住了泪水,一双手死死地握住侯玄演,急促地说道:“世侄,我们都是些不堪大用的乡野村夫,指望着我们报仇雪恨,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你不同,你这一天的表现三叔都看在眼里,这嘉定城中两万条性命的血海深仇,只能指望你啊!”
“三叔放心,我就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三叔,您是难得的明白人,我跟您交个底,我准备明天一早就带着大家离开这里。”
龚老三早就料到了,也没有惊讶的表情,只是表情凝重地问道:“可想好了要到哪里去?”
侯玄演摩挲着手掌,心里暗暗计较着自己知道的历史,一边说道:“小侄听说,在福州,唐王殿下已经即位称帝。我打算带着乡亲们南下,投奔唐王。”
“哦?竟有此事?”龚老三一脸惊奇,他知道就在嘉定旁边不远的绍兴,鲁王朱以海已经继位称帝,如果侯玄演说的是真的,那么大明岂不是在江南就有两个皇帝了。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鲁王在绍兴已经监国登位,咱们往前走不了多久,就到了绍兴地界。世侄为何舍近求远,要去投奔唐王呢?”即便是侯玄演说的是真的,龚老三还是觉得投奔鲁王更加方便一点。
侯玄演冷哼一声,心道鲁王名不是正言不顺,除了江浙,其他明朝控制的疆域,都是只承认唐王的。况且唐王也就是隆武帝,在南明算是难得的一个另类。他不好色,不好财,一腔热血想要光复大明江山。当初清兵打到了北京城下,他就上书想要招兵勤王。被崇祯帝一阵训斥驳回,搁别的王爷,早就老老实实了。
可是唐王偏不,他上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招兵买马,自率护军千人从南阳北上勤王。行至裕州,巡抚杨绳武上奏,崇祯帝勒令其返回,后朱聿键没有遇到清军,却中途和李自成的人马相遇,乱打几阵,互有胜负,乃班师回南阳。
这下可惹恼了崇祯,把他废为庶人,就连唐王的爵位都让他弟弟继承了。
而鲁王就不一样了,他是标准的大明藩王,目光短浅而且贪图享受。就在清兵眼皮下,还有时间花天酒地,跟着这样的领导,还不知道哪辈子才能报仇雪恨?
哂笑一声,侯玄演说道:“鲁王庸而无能,不是中兴之主,想报仇就要去唐王帐下。”
龚老三叹了口气,说道:“既然世侄心意已定,我这把老骨头,就跟着你去福州吧。咱们杀了李成栋留下的人,他势必不会善摆干休,就怕百姓中有人难离故土,留在此处必定被李成栋所害。”
侯玄演闻言一愣,旋即大为同意,不然历史上就不会三次屠杀了。汉人百姓最重乡土情结,往往是宁死也不愿意搬离家乡,但是留在此处岂能有好果子吃。
不行啊,必须把他们都带走,不能让悲剧再次重演!
第7章岂能独活
翌日清晨,一觉醒来,浑身酸痛的侯玄演,活动了下筋骨。做了几个简单的拉伸,就来到门外。
八百个乡兵以及陆续加入的年轻后生,共计一千余人,聚集在县衙门口。杨恕已经拿着候峒曾的首级,回到了竹林,时间仓促,只能让他独自前去了。
侯玄演吩咐几句之后,就在嘉定城中四散而去。每个人拿起顺手的铁器,敲锣打鼓。将城中幸存的不到一千人都带了过来。
两千个人,除了八百个乡兵,其他的都是些少年居多。城破的时候,这些油滑的小孩,最容易躲起来,留住了性命。他们本是最活泼好动的年纪,如今却一个个面色呆滞,眼中无神。
两个少年扶着一个老汉,缓缓走来,将他扶到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周围的人都纷纷让路,这是嘉定城内的吴宸北老员外。老头生在累世的士绅家族,享受了一辈子富贵,而且每逢灾荒,就出粮赈灾,平日里也是县里修桥铺路,乐善好施。
十里八乡都敬重吴老的为人,这些百姓也大都认得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