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这些人感动莫名的又对吴冯氏磕了几个头,还有人抢着多磕了几个才散了。
敬贤还是头回看到有人这么受人尊敬,他想起偶尔看到过姨娘掏钱给管事买东西,那管事鼻孔朝天。
他以前觉得管事就是一个很大的人了,可如今看见吴冯氏,才知道这世间还有比管事更伟大的人。对吴冯氏顿生敬畏。
他低眉顺眼的被吴冯氏挽着走,吴冯氏温言软语体贴如微的问他的日常生活,从吃到穿到住,事无巨细,他还是头回被人如此关心,以前姨娘只会偷偷塞给他一个烤红薯,半温不温,被压得扁扁的没个形状。那些甜了嘴巴的事他已经想不起来了,更何况这几天来他才知道以前那些好吃的东西其实什么都算不上,而吴冯氏这些话让他从心里甜起来暖起来,觉得比吃饱穿暖还快活满足。
一行人慢悠悠走回吴冯氏的东院,在院门前西边的一条小径上看到两排跪在地上的人,她们向着宗祠的方向,跪得笔直整齐。
敬贤一下子愣了,他突然觉得这和幕格外熟悉,从他懂事起的每一年都是这样跪在这群人中间,当时他跟在姨娘身旁,跪在这群人的最前面,当时他觉得他是这群人中最伟大最重要的一个人,在他的身后有姨娘,有他的姐妹,他一下子找出了好几个熟悉的脸。
这群人跪在寒风中,跪在冰冷坚硬的石板地上,膝下只有一块破旧的垫子。敬贤记得很清楚,在他还在那群人中间时,只有他和他的姨娘能跪在垫子上,其他的姨娘和姐妹只能跪在地上,姨娘教给他说这就是地位的分别,那些人就是要过得比他差才能衬出他的地位的不同。
他记得在以前的这一天,天不亮他就要起来,而姨娘更是一夜都不会睡,一大早就打了热水让他洗漱干净,换上新送来的衣裳,在夜色中带着身后的一群人跪在寒风中,然后直到近午时有人来送粥了,他们才能起来。
第10章
敬贤想起了跪在二道门外的那堆人,似乎他们从地上爬起来时他也没看到他们膝下有垫子,他们应该是在吴老爷带着他们进祠堂后才跪下来的,或许香一点着,青烟飘上天空他们就跪下来了吧?
二道门外的人和眼前小径上的人都不知道,其实吴老爷跟吴冯氏带着他们真正跪下的时候很快就站起来了,膝下还有厚厚的垫子,而更长的时间里吴冯氏是坐着的,吴老爷是站着的,没有人跪下。
二道门外的人连走过那二道门向前再进一步的资格都没有,小径上的人连走出小径,走到前门的资格都没有。
更不用提进祠堂了。
这就是身份。
敬贤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天与地、云与泥。
身份低的人要付出的更多,更辛苦,可是他们却仍然无法改变自己的身份。
敬贤眨眼之间领会到了他过去近十年都没有领会过的东西,他禁不住后退一步,因为他看到那些跪在小径上的人中,有几个平常他还算喜欢的姐妹正向他看过来,他甚至看到有人露出笑脸,对着他招手。
敬贤转身闪电般挤在吴冯氏一行人中间逃进吴冯氏那所代表着身份地位的院子。
他害怕、恐惧,那个以前很喜欢的姐妹招向他的手,看起来简直是想把他再拖回到以前低下的地位的可怕。
他已经出来了!离开了!他跟她们不一样了!
他不要回去!!
敬贤捂住狂跳的心跟在吴冯氏身后走进东院,这里就是另一个世界。
丫头婆子伺候着他,领着他到了一间崭新漂亮的大屋子里,里屋的炕烧得热热的,一走进去整个人都是暖的。丫头捧来铜盆给他倒热水洗脸洗手泡脚,又换了套在屋子里穿的衣裳鞋子,又端来热腾腾的粥,几样小菜,小菜里居然还有道芝麻鸡丝,敬贤乍舌,这一大早就能吃肉?还是鸡肉!另有一小笼新蒸的馒头包子,仅着他一个人吃,吃多少都行,都是热的,不够再添。
他满足的吃了个肚儿圆,丫头把饭菜都端下去,又拿来漱口水,再一回,端上来的又是刚搓的米酒元宵,就算他的肚子已经胀得快破了,可是元宵端上了他的嘴又馋了。
这边刚放下碗,婆子来叫说吴冯氏在正屋里等他,他立刻从炕上下来趿拉着鞋就往正屋跑,一进去就看到吴老爷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正嫌弃的看着他。
吴老爷多少有些担心吴冯氏会薄待敬贤,忙完了事就赶紧过来,结果就看到敬贤吃得前襟上都是菜汤油污,嘴角指fèng里都是饭粒,胃涨得老大像吞下了个西瓜,衣衫不整鞋都没穿好就没行没状的冲进屋来。
敬贤以前成年见不着吴老爷一面,见着了也说不了两句话,他对吴老爷全部的印象就觉得他像道观佛堂里坐着的石雕木像,威严得他连抬头看一眼都不敢。乍一下如此近距离接触,他自己就心怯了,这吴老爷脸色还不好看,眼神明摆着瞧不上他,他更加畏缩,倒偷偷看向吴冯氏,觉得慈眉善目的吴冯氏对他更好。
吴冯氏笑眯眯招他过去,要他坐下来,问他在房里都干了什么。
敬贤吱吱呜呜说不出来,他光顾着吃了,虽然年纪不大,见过的不多,可也知道这光顾着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头越压越低,一脸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