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面色苍白,一语不发,转身大步向外走去。折颜微微一惊,连忙追上几步,压低声音向他道:&ldo;你何必担心这个。毕方虽然与小五一起长大,但我敢担保,小五对他绝无半分情意。若是有,当年她也就不会嫁给夜华。&rdo;
墨渊仍是不言,直疾步走到房外四下无人之处,忽地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他扶着墙弯下身去,喉间猛然爆出一阵抑止不住的剧烈呛咳,口中大股溢出血来。折颜暗叹一声,情知他是一时思绪难抑又损了心脉,只得上前扶住他,手中捏诀缓缓助他调顺气血。
待到咳喘稍止,墨渊闭目喘息良久,才缓缓直起腰身,无力地向折颜苦笑:&ldo;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我不是在担心,只是着实羡慕他罢了……他心无挂碍,即便是求而不得,能直抒一番胸臆,倒也算得上干脆痛快。可叹我如今,竟连这般奋力一搏亦不敢,只怕将她逼得紧了逃回青丘去,从此连师徒之份都不可再求……&rdo;
折颜蹙起双眉,无言以对,惟有仰天长叹一句造化弄人而已。
☆、意难平
白浅觉得最近几日自己总算有些时来运转。先是外伤痊愈,每日里终于不用再看着大师兄唉声叹气的样子心惊肉跳地喝药;后是今日四哥白真竟特特携了桃花醉来探她,着实是个意外惊喜。与四哥在房中抿着小酒就着零嘴谈天说地畅聊八卦,窗外照进暖阳和煦,她眯起眼看向掩映在厢房窗外的一丛摇曳青竹,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许久不曾这么轻松过了。
此前她揣着一颗既惊又痛的心匆匆逃回青丘,不能宣之于口的欲望和痛入骨髓的了悟在心中反复撕扯,几乎要将她逼疯。她独个儿躲在狐狸洞里将自己灌得天昏地暗,怎奈酩酊大醉也不能助她将昆吾镜中的情景忘却半分,反而记得越发真切。
连日的剧饮终究引发了折颜用仙术压下的伤,半醉半醒间周身痛楚难忍,她烧得浑身火烫,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昏昏沉沉间仿佛见到墨渊将她揽在怀里柔声安慰&ldo;师父在这里&rdo;,又仿佛他将那双凉凉的唇印上了她的。她在朦胧中伸手想要去拉住他的衣角,却摸了个空。迷茫地睁开眼时,狐狸洞中却又哪来的师父。连迷谷也被她用仙障阻隔在外,陪伴她的,只得一盏孤灯和满地空坛罢了。
白浅伏在榻上失声痛哭,愧疚和懊悔铺天盖地而来,心底被抑了数万年的爱慕一夕被揭出,才知道原来贪恋一个人的心思竟会如同附骨之疽。只恨这爱慕之人还未曾得到,便已经失去。
独自在狐狸洞养伤的时日孤寂煎熬,所以墨渊亲自接她回昆仑墟时,她心中是感动和喜悦的。原以为只要能时常见到他便会满足,便能斩断情丝不再想念,却没想到只是陷入了另一个更痛苦的深渊。
自从回到山上之后,墨渊再不曾主动来看望她,也从无单独交谈。虽然课上遇到时对她的态度与以往一般无二,但她依然敏锐地从其中读到了一丝冷淡的意思,便更加小心翼翼地谨守着做弟子的本分。怎奈控制得了行却控制不了心,每次被墨渊的那双凤目扫过,她心中都如同惊涛骇浪般不能平静。
相思的苦涩在心中狠狠纠缠,她知道自己不该,知道自己应当忘却。但愈是克制,爱意却萌动得愈加蓬勃。那痴恋如影随形,抑无可抑,从心底蔓延而至四肢百骸,从一颗种子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见到师父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是一件令她雀跃欣喜的事,反而成了刻骨折磨。她不敢接近他,不敢同他说话,甚至连对视都不敢,只生怕自己一个没克制住会暴露了心思,会招了他的厌弃。
与师兄们嬉闹大约是唯一能叫她暂时抛却烦恼的法子,虽说千回百转的心思难免被他们看出一二,她倒也并不担心。与夜华和离听起来很丢面子,但却是对她心底不能言说的秘密的绝佳庇护,无论是神思不属还是泫然欲泣都有了上好的借口。只可惜近日来师父愈加严厉,众师兄噤若寒蝉,就连大师兄也不敢再轻易掩护他们下山玩耍,她已经为此着实苦闷了一段日子。
有四哥相陪的轻松欢喜太过难得,是以哪怕毕方连门都不敲便擅自入房,也没能败了她的兴致。她不但没为这无礼举动生气,反倒觉得既然是在聊八卦,多一个人也更多一分趣味,便甚是好心地亲手斟了杯茶递给他。
却没想到毕方竟不是来听他们聊天,而是为着来同她剖白的。
这番剖白虽然来得甚是突兀,但毕竟已不是第一次听了,便也未在她心中掀起什么波浪。白浅端着茶盅淡定地听毕方讲完,迎着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缓缓抿了口茶,心中掂量着该怎么得体地婉拒才能不伤他的心。却没提防她四哥在旁忽然插口,言语中竟是大有赞同之意。
她猝不及防下差点没被一口热茶呛死,掐着喉咙把自己咳了个面红耳赤。白真慌忙上来替她拍背,她拿一双被呛得泪水涟涟的眸子狠狠瞪着他:&ldo;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把我嫁出去?!&rdo;
白真一边心有余悸地抚着她的背,一边叹道:&ldo;就你这个毛躁性子,身边有个人照拂总是好的,喝茶呛住时起码能帮你顺一顺气。不光我这么想,阿爹阿娘也这么觉得。我看毕方就很好,毕竟知根知底。&rdo;
毕方在一旁听了此话,感激地看了白真一眼,然后继续用更加柔情似水的眼神瞅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心中虽是不乐意,一时却又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借口,只得冲她四哥使了个眼色。
白真毕竟从小带她到大,默契倒也十足,收到眼神便明白了意思,转头向毕方道:&ldo;你这番心意我定会转达给阿爹阿娘,但小五正当伤情,你说这话的时机却是选得不甚恰当。不如你给她些时间考虑考虑?&rdo;
见白真如此发了话,毕方便不情不愿地应了,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出去。
见他走了,白浅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苦起一张脸看着白真:&ldo;四哥,我如今在昆仑墟有师兄们照拂,并不会轻易把自己呛死……&rdo;
白真爱怜地顺顺她的头发,叹道:&ldo;四哥知道,你和夜华刚决裂不久,心里也是难过的。倒不是要催你嫁,只你毕竟是个女儿家,一直待在昆仑墟赖着你师父也不是长久之计。&rdo;
白浅心中狠狠地一沉,一股锥痛深入五内,瞬时间竟像是脏腑全都翻搅在了一起,痛得连气也喘不上来。
她不能一直待在昆仑墟吗……
是啊,她终究是要嫁人的。而师父终究也会另娶他人,她想要一直随侍在他身边,一直做他的弟子,只能是无望的奢求罢了。
其实自己待在这里,对师父也是困扰吧。前几日他在课后单独留下她,欲言又止地提起昆吾镜的事来,她当时便懂了,师父只是因为感激她不顾安危的相救之恩,才愿意又将她带回昆仑墟。否则他定然还是会像过往的三千年一样,时时刻刻对她避而不见的。
她在昆吾镜中窥得了师父心里的秘密,想必他也甚不自在。这件事当然是要彻底忘却,才好两厢俱安地继续做师徒。她不忍师父为难,更不敢听见绝情的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抢在前头斩钉截铁地称自己什么都不会记得,愿师父不要挂在心上。说出这番话时她心如刀割,泪水冲进眼眶又被狠狠忍回。她垂着头不敢抬起,直到听见他一声&ldo;很好,下去罢&rdo;才如获大赦,转身便匆匆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