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平露出温和的微笑:&ldo;还有一位,你漏算了啊。&rdo;
曹丕思忖再三,不由一怔:&ldo;刘表?&rdo;
他之前一直陷入一个误区,以为张绣归顺,孙策遇刺,曹操在南方已无威胁‐‐可他倒忘了,张、孙二人闹腾的动静最大,但真正有实力一举扭转官渡局势的,却是那个在荆州雄踞一方的刘表刘景升。
刘表是一个极其特别的人。他坐拥数十万精兵与荆州膏腴之地,却异乎寻常地安静。袁、曹开战之后,刘表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他答应袁绍予以配合,却按兵不动;荆州从事韩嵩力劝刘表投靠曹操,却几乎被杀‐‐总之,没人能搞清楚刘表的心思。天下一直传言,说刘表打的是卞庄子的主意,打算等二虎一死一伤,再出手渔利。
曹军占优,刘表或许不会动;可若西北和北方都爆发危机,他绝不会坐失良机。荆州到中原路途不远,荆州兵锋轻易可以推进到许都。
&ldo;不行!这事得赶紧禀报父亲!&rdo;曹丕站起来。刘平却示意他少安毋躁:&ldo;你现在回去,咱们可就前功尽弃了。&rdo;曹丕眼神转冷:&ldo;陛下不会是故意要为难我父亲吧?&rdo;
刘平也站了起来,他比曹丕高了不少,居高临下,语气严厉:&ldo;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要想清楚,咱们以身犯险深入敌营,到底是为了什么?&rdo;曹丕一昂头,针锋相对道:&ldo;陛下意欲何为,臣下不敢揣测。臣只知道自己是曹家子弟。这一次随陛下前来,一是为消除梦魇之困;二是为了监视陛下,看是否会做出对我父亲不利之事。&rdo;
曹丕的话,对皇帝来说是相当无礼。刘平看着有些气鼓鼓的少年,不禁笑道:&ldo;二公子多虑了,我与郭祭酒早有约定。你纵然不信我,也要信他才是。你都能想到这些隐患,难道他会想不到?你怀疑我会勾结袁绍对曹公不利,他会想不到?&rdo;
一听到郭祭酒的名字,曹丕双肩一松,刚才的警惕神色消散了不少,重新跪坐了回去。可他还是心有不甘,身体前倾,又大胆地追问了一句:&ldo;那么陛下您到底为何要来官渡?别跟我说是为了曹家,我可不信。&rdo;
刘平缓缓转头,望向帐篷外面:&ldo;子恒,你觉得是骑马挽she开心,还是端坐屋中无所事事开心?&rdo;曹丕一楞,浮起苦笑:&ldo;自然是前者,若是天天待在屋里,闷都要闷死了。&rdo;刘平长长叹息一声:&ldo;我自登基以来,虽然辗转各地,可永远都局限在朝臣之间。雒阳太狭窄了,长安太狭窄了,如今的许都也太狭窄了,我已经快要窒息。&rdo;他伸出手,指向帐篷外头的天空,&ldo;只有像这样的辽阔大地,才能真正让我畅快呼吸。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去换取一时的自由。这种心情,子恒你能了解么?&rdo;
曹丕点点头,没来由地涌出同情心。刘平这话貌似空泛,却实实打在了他的心里。宛城之乱后,他被卞夫人留在身边,不许离开许都一步,少年人生性活泼,早就腻透了。这次前往官渡,未尝不是他静极思动的缘故,所以听到刘平有了类似的感慨,曹丕颇能理解‐‐这与权谋什么的无关,纯粹是一个少年与另一个年轻人的共鸣。
&ldo;陛下你是不是害怕了?&rdo;
&ldo;是。之前的我都是按照郭祭酒的安排在说话。也许某一句话,就会让我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do;
刘平把眼神收了回来,把盘子里的葡萄又吃了几枚,吃得汁水四溅‐‐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寓意,他是真觉得好吃……曹丕整理了一下心思,又问道:&ldo;那么,陛下你和郭祭酒有何打算?&rdo;他这一次北上,是偷偷出行,瞒住了绝大部分人,所以事先也没与郭嘉通气,对那位祭酒的打算茫然无知。
刘平用丝绢擦干净手,方才答道:&ldo;郭祭酒临行前只送了八个字:汉室以诱,帝王以欺。凭着汉室这块招牌和朕亲身至此,不怕袁绍不信服。取信于袁绍之后,咱们在军中可做的事情就太多了。&rdo;
&ldo;刺探军情?&rdo;
&ldo;呵呵,若只是这样的小事,何必这么折腾。&rdo;刘平用一只手把整串葡萄拎起来,手腕一翻,五指托住,&ldo;我想要的,是把整个官渡之局掌握在手里,遵从我的意志发展,跟随我的指尖运动‐‐此所谓控虎之术。&rdo;
&ldo;袁绍怎么会这么听话?&rdo;曹丕疑道。
&ldo;袁绍不会,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不会。我已经为公则准备了一份礼物,他会满意的。&rdo;刘平笑了笑,显得高深莫测。曹丕撇撇嘴,心中有些不慡,感觉自己被排斥在了计划之外。他毕竟年纪还小,没留意刘平一直用的是&ldo;我&rdo;而不是&ldo;我们&rdo;,两者之间,有着微妙的不同。
这时帐外有人求见,一通报名字,居然是史阿。刘平略带愕然地望了曹丕一眼:&ldo;是你叫他来的?&rdo;曹丕有些得意,觉得自己也终于让刘平意外了一回。他压低声音恨恨道:&ldo;王越利刃加身之恨,臣日夜不能忘却。苍天有眼,将他的弟子送到面前,这是天赐良机啊!&rdo;
&ldo;他是公则的人,你要杀他,恐怕没那么容易。&rdo;刘平道。
曹丕扬扬眉毛:&ldo;陛下你又猜错了。我不是要杀他,我是要拜他为师。&rdo;说到这里,他的神情略现狰狞,更多的却是兴奋,一字一句道:&ldo;以王越之剑杀死王越,才能彻底斩断臣的梦魇。&rdo;
刘平的身体下意识地朝旁边偏了几分,这个少年一瞬间的锋芒毕露,让他觉得自己被微微刺疼。
黄河岸边,张辽的骑兵队在快速行进着,掀起了很大的烟尘。这支队伍行进至一处叫做囚昆的山丘附近,队形发生了变化:部队兵分两路,左路集合了三分之二的骑兵,继续沿着河边前进,另外三分之一的部队则从山丘另外一侧绕了过去。他们的目的是缠住即将到来的颜良,左右夹击会取得更好的效果,这在战术上是必然的选择,无可指摘。
带领那支偏师离开的,是张辽本人。这个举动没引起任何人惊讶,张辽在战场上是个疯子,永远身先士卒,站在最危险的一线,这次也不例外‐‐没人注意到,那一支偏师的成员,全都是吕布覆没后的西凉军残部。吕布和高顺战死以后,张辽成为他们唯一的寄托。
杨修居然也在那支队伍里,这让很多同行的骑手很不解,他们想不出那个文弱的家伙能做什么。
这支队伍很快穿过了囚昆山麓,却没有急于寻找袁军的踪迹,反而一头扎进一条山沟里,贴着沟底走了数里,很快来到一处庙宇前面。这庙宇背靠岩崖,门对黄河,地势颇为不错。只是战乱频繁,早已破败,只留下断垣残壁,如同一只被吃光了血肉的小兽骸骨。
张辽吩咐骑手们站开百步,然后和杨修两人慢慢骑到门口,下马进庙。他们一进去,就看到在院内的条石废墟上,正坐着一个黑铁塔般的大汉,正拿着手中大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指甲。他身旁几名侍卫警惕地望着两个人,墙头还有弓手埋伏。
&ldo;颜将军,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rdo;张辽略拱了拱手,喊出了他的名字。颜良没有回礼,抬着下巴打量了一番,轻佻地晃了晃马刀:&ldo;你来啦?把剑扔开,走过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