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不容他多做考虑,远处街巷又有一支袁军部队杀来。奇怪的是,这支军团根本不加分辨敌我,无论是甄俨部属还是士子都照砍不误。那些之前来救援的巡街守军和邺城卫被迫奋起反击,反而给士子们带来了可乘之机。一时间喊杀四起,局势变得无比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躺倒在地的司马懿尸体忽然蠕动了一下。除了痛苦万分的曹丕,没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曹丕慢慢把捂头的手放下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司马懿。司马懿的右臂动了一下,缓缓抬起抓住钉在胸口的弩箭尾部,用力一拔,随着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竟把整支箭拔了出来。
曹丕看到这弩箭的尖头已经被取下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圆钝的木头,而弩箭she入司马懿的位置,也不是胸口,而是靠近肋侧和腋窝的位置。在那里,司马懿裹着几层丝绸和一片牛皮甲。丝绸是为了挂住弩箭,不让它弹开;牛皮甲是用来减缓she力的冲击。曹丕精通she艺,知道即便如此防护,弩箭对人体的冲击力也相当大,搞不好连肋骨都能撞断。
司马懿试着直起身体来,可失败了,那种剧痛至今仍让他的身体动弹不得。曹丕连忙把他搀扶起来,手不小心碰到伤口,司马懿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咬牙切齿道:&ldo;那个混蛋,she得还真疼啊,这是报复!&rdo;
曹丕不是傻子,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刘平一定是事先准备好了弩箭,在司马懿故意挑动两边矛盾之后,she杀司马懿,将矛盾彻底引爆‐‐按照司马懿最初的构想,非冀州士子与审配之间的矛盾要经过一个酝酿的过程,然后从容挑拨,从中渔利。可曹丕被捕打乱了这一切部署,司马懿仓促之间,只能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制造混乱,这手法固然有效,后遗症也是极大的,他们没有余裕时间准备撤离,现在必须冒险穿过整个危险的邺城,才能逃出生天。
司马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规划出如此缜密的计划,这实在是令人佩服。但更令曹丕心惊的,是他这股拿自己性命不当回事的狠劲儿。就算是郭嘉,恐怕也设计不出让自己当胸中一箭这么惨烈的计策吧。
曹丕搀着司马懿,一步步慢慢爬离街面。一大群人在舍生忘死地拼杀,没人注意到这两个人悄悄离开。他们好不容易挪到了一处弯角的屋檐下,司马懿靠在墙壁,脸色惨白,额头有大量冷汗沁出。可见这一箭虽没要他的命,可带来的伤害着实不小。
&ldo;对不起……&rdo;曹丕惭愧地低下头。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张,司马懿也不必采用这种法子。司马懿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曹丕又道:&ldo;我回去一定禀明父亲,把你征辟去当幕僚。&rdo;
在曹丕看来,司马懿和皇帝虽然关系不错,但毕竟曹操如今才是实权在握。以司马懿的年纪,如果进了司空幕府,前途将无可限量。说到底,司马懿是为了自己才中了一箭,无论是恩情还是人情,这样的人都该被曹氏所用。
听到曹丕这么说,司马懿撇了撇嘴:&ldo;这种便宜话,等到活着出去再说吧。&rdo;
他们环顾四周,厮杀仍旧在持续,而且有隐然扩大的趋势。邺城卫和监牢的门前尸横遍野,那些穿着同样服饰的袁绍士兵,与自己的同僚作战,反而对那些士子和仆役没那么上心。
曹丕语气里充满了惊叹:&ldo;这,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do;司马懿强忍着剧痛,嘴角浮起一丝得意:&ldo;人心,因为人心。你知道么,人总是会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不过是把他们内心最渴望的情绪挑动起来罢了。&rdo;
审配一直对田丰心存忌惮;甄俨一直对任红昌有觊觎;士子们一直认为审配有偏见。只要稍加挑拨,给予他们一些残缺不全的线索,他们就会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补完。这就是司马懿布局的精髓所在。
曹丕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的家伙,佩服得说不出话来。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父亲身边有郭嘉,我的身边也该有个人才行。如果是他在身旁辅佐,那该是多么大的助力。
&ldo;咱们快走吧,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麻烦了。&rdo;司马懿挣扎着站起身来。
&ldo;对了,陛下和任姐姐呢?&rdo;
司马懿道:&ldo;陛下带着伪造文书去开城门了;任红昌在袁府设法把吕姬和你的甄宓都弄出来。&rdo;他故意咬住&ldo;你的甄宓&rdo;四个字,曹丕脚下一顿,却没说什么。
他们搀扶着继续上路,在邺城大街小巷里拐来拐去。此时在前方街道有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平民在抢劫一家店铺,店铺老板倒在地上,肚子居然被生生剖开。旁边的一户人家还被点起火来,浓烟滚滚,好多人发出欢呼声。看来这些人对邺城的积怨很深,趁这个机会全都爆发出来了。
民怨也是司马懿计算中的一步,可连他也没想到,积怨已经深到了这种地步,几乎要动摇整个城池。数十处的黑烟腾起,张牙舞爪,宛如一条愤怒的黑龙冲上天空,在新城上空盘旋。
&ldo;看看,这就是光鲜表面下的真实邺城。&rdo;司马懿感叹道。
任红昌撩开挡住脸部的丝布,警惕地朝西城门看去。她手里提着一把短剑,剑刃上还有血在滴落。在她身后,甄宓和吕姬忐忑不安地蹲下去,像是被母鸡保护着的雏鸡。她们都用炭涂了脸,换了男人的衣装。
&ldo;这实在是太仓促了,真的可以逃出去吗?&rdo;甄宓有些不安地嘟囔着,她身后的吕姬虽然不会说话,但眼神里充满疑惑。对此任红昌什么也没表示,她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城门,白皙的脸上透着些许苍白。
按照原来的计划,任红昌会花上五到十天的时间来诱惑甄俨。这是一个精妙的过程:先是轻微的肢体与眼神接触勾引住他的兴趣,再用冷漠和拒绝让他产生失落,接下来给一点甜头,让失望的他欣喜若狂,最后倾诉衷肠,激发起他的保护欲望。
可这个过程被曹丕的自作主张给毁掉了。
任红昌把文书交给曹丕以后,本来想回袁府,后来想起来要给曹丕交代一下甄宓的事情,返身去找曹丕,恰好看到他走进许攸的府邸。任红昌登时明白了这个大男孩的心思,可是那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她只得立刻通知刘平和司马懿。
司马懿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所有的伏笔一次都放出来,制定了一个急就的计划。在这个计划里,任红昌成为了关键的核心:她必须在一个时辰‐‐不是十天,也不是五天‐‐之内让甄俨彻底沦陷。
这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任红昌终究还是做到了。她没想到甄俨对她的渴慕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她只是稍微露骨地撩拨了一下,立刻就引燃了整座山林。在交欢的过程中,甄俨的精神完全陷入疯狂,而任红昌却始终保持着冷静。一等甄俨睡着,她盗走了他的腰牌,把这支卫队调去监牢附近。这样一来,既能削弱袁府的防守,又误导了审配的判断,他们这一小撮人才有可乘之机。
做完这些工作以后,任红昌再度进入袁府,随便找了个借口进入甄宓的寝室。这次她不再是善解人意的舞姬,她化身成一个杀气腾腾的女魔头,将跟随在甄宓身旁的几个侍女全数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