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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第1页）

徐永和一名同事在太和元年的四月曾经短暂地被调去过长安，目的是协助夏侯懋将军在长安建立起一套内务控制网络。在长安工作期间，徐永注意到有一条蜀汉内部的情报管道不断向魏国输送情报，中继站就设在长安，而且主管的长官就是夏侯懋。出于纪律，他没有做深入调查，后来还是夏侯懋在一次闲谈中透露这一条管道的另外一端正是烛龙。（荀诩听到这里，不禁微微点了下头，在记录上划了一个醒目的勾。徐永的这段话可以被吴国情报官员薛莹的遭遇所证实。薛莹在魏太和元年出使邺城的时候，也从夏侯懋口中得知了烛龙的存在，与徐永的话完全一致。）

然而烛龙在这一阶段一直不被重视，只属于乙级内线，曹魏对它的态度可以用&ldo;聊胜于无&rdo;来形容。徐永回忆说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蜀汉建兴六年诸葛亮第一次北伐；魏国震惊于蜀汉突然的军事威胁，这才意识到西北防务的重要性；第一次战争刚一结束，郭刚就立刻被拔擢为间军司马，负责整个雍凉地区的情报工作，而烛龙则一跃成为头号重要的情报来源。

不过负责烛龙这条线的人一直是郭刚，郭刚的直属上司就是中书监刘放，因此保密程度极高。别说徐永，就连他的上司杨伟都无从得知烛龙的真实身份。

&ldo;其他的事情呢？你还能回忆起什么？&rdo;荀诩急切地问，目前关于烛龙的情报虽然略微丰富些，但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徐永沉思了一会儿，再度犹豫地开口道：&ldo;在我来大汉的前四个月，郭刚曾经发函给杨伟，要求借调邓先的关系给他。&rdo;

荀诩迅速和杜弼、裴绪交换了一下视线，裴绪问道：&ldo;能详细谈谈这件事吗？&rdo;

&ldo;好，好，不过这全都是我的推测了。你们知道，邓先是江陵地区间军司马几年前在江州发展的内线，后来邓先随同李严来到汉中，江陵和他的联系开始变得困难。因此郭刚希望能将这条线也并入他的工作范围，毕竟陇西与汉中的联系要相对紧密。&rdo;

裴绪俯过头悄声对荀诩和杜弼说：&ldo;他说的是实情。根据李都护提供的档案，军谋司判断邓先早在江州任职的时候已经涉嫌泄露机密。&rdo;荀诩点了点头，亲自起身给徐永续上一杯水，然后示意他继续说。

&ldo;郭刚发给杨伟的函件我看到了，里面提到邓先在汉中可以得到当地协助，这将在疏浚子庆的工程中起到更大作用。我想这个&lso;当地协助&rso;指的就是烛龙。&rdo;

&ldo;疏浚子庆？&rdo;荀诩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ldo;疏浚是曹魏的情报术语，意为针对敌方高级官员的拉拢。&rdo;杜弼沉着脸说，他若有所思。裴绪随即补充道：&ldo;我想起来了，&lso;子庆&rso;应该是孟达的字。&rdo;

&ldo;孟达早在建兴六年就死了……这里的疏浚显然不是指他。&rdo;荀诩也觉察到了其中的一丝异味，他追问徐永，&ldo;那封信中还说了什么？&rdo;

&ldo;唔……我记得郭刚还提过，李严到达汉中以后，蜀汉整个官僚机构进行了调整，其结果是向着疏浚工程有利的一面发展，这会让当地协助更加有效率。&rdo;徐永说完以后，将杯子里的水再度一饮而尽，似是想起来了什么，瞪大眼睛道：&ldo;你们应该已经抓到邓先了吧，可以直接去问他啊。&rdo;

荀诩无奈地放下毛笔：&ldo;邓先已经在被捕后不久自尽了。&rdo;

&ldo;噢，原来是这样，那太遗憾了。&rdo;徐永的表情也随即灰暗下去，&ldo;但我说得确实都是真的，除此以外我确实不知道别的了。&rdo;

询问到此结束，阿社尔走进门来把徐永带回到他的卧室。

徐永走了以后，留在屋子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面色铁青。他们都精于情报工作，都从徐永这些模糊不清的证言里嗅出一丝危险的味道。

孟达孟子庆是蜀汉初期的一名将领，以反复无常而广为人知；他曾经背蜀降魏，然后又意图背魏投蜀汉，结果叛变前夕被司马懿杀死。郭刚以他的字来命名&ldo;疏浚&rdo;工程，显然是暗有所指。众所周知，孟达在蜀汉高层有一位最为亲密的朋友，就是李平。

军谋司的报告也指出‐‐虽然其中可能掺杂着冯膺的偏见‐‐如果没有拥有更高权限者的默许或者疏失，很难相信邓先会泄漏这么多的情报而不被发觉。邓先的直属上司，就是李平。

李平到达汉中的时间和郭刚接手邓先与&ldo;疏浚&rdo;工程的时间几乎一致，这几乎不可能是一个巧合。至于李平本身，他对于诸葛亮的不满也早已经流于表面，大小官员都心知肚明，动机很充分。

种种迹象都指向李平，他很有可能就是那个正在接受&ldo;疏浚&rdo;的高级将领。荀诩心中有数，诸葛丞相早已经提醒过他这一点‐‐实际上荀诩被调回汉中的主要目的正是为了防范李平。

&ldo;那么，还是老问题，究竟谁是烛龙？&rdo;

杜弼首先开了腔：&ldo;从徐永最后的供词来看，烛龙在李严到达汉中后被调整到了一个更加有利于&lso;疏浚&rso;的位置。我想烛龙现在的职务一定与李平联系密切，这是一条线索，我们应该从这方面入手去查一查……你们两个怎么了？&rdo;

杜弼只顾阐发自己的看法，没注意裴绪和荀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其实他的看法也是荀诩和裴绪此时脑海中所想的，但杜弼并不了解荀诩的人际关系，他不知道这一推测会把荀诩的两名好友推上嫌疑名单的首位。

狐忠和成蕃。

他们两个人在李平到达汉中后分别担任他的参军与督军，完全符合这个条件。

荀诩心绪烦乱地搓动手指，仿佛想要把这些东西在指fèng里挤碎。他从事内务工作已有数年，期间逮捕了无数人，但自己的好友变成嫌疑犯还是第一次。他忽然想起自己前任的一句话：&ldo;在靖安司眼中，只有敌人和伪装成自己人的敌人&rdo;，不禁有些心慌意乱。

这间屋子里他的级别最高，裴绪和杜弼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等他发表自己的看法。荀诩犹豫再三，最终艰难地下了一个结论：&ldo;这件事牵涉到高级官员，不能只偏听徐永的一面之辞。无论是李平还是烛龙，都得谨慎对待。&rdo;

杜弼对荀诩的反应有些惊讶，这种论调与他一贯行动派的风格不符合。杜弼提醒这位有点心不在焉的靖安司主管：&ldo;……可是，如果不尽快行动的话，恐怕会贻误时机。邓先的死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到李都护，让他接受烛龙的&lso;疏浚&rso;，到那时候……&rdo;

接下来的话杜弼没有说下去，蜀汉丞相的副手叛逃，其严重性不需要他来提醒。

&ldo;我会提请诸葛丞相，看他们如何裁处；李都护的地位太高了，无论这一次&lso;疏浚&rso;是真是假，都势必会引发大乱子……&rdo;

荀诩干巴巴地驳回了杜弼的请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裴绪见状，把杜弼拉到一旁小声说了几句，杜弼听了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地点了点头；他放慢脚步走到荀诩跟前，双臂撑在案几上，用混杂着严厉与信赖的眼神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ldo;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荀从事，但我也相信你能秉公处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