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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第1页）

黄预重新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与刚才已经有所不同。

&ldo;你们付出了人命的代价。&rdo;荀诩看了一眼柳萤的尸体，&ldo;和整个五斗米教在汉中的生存空间，结果换来的却是背叛。现在魏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可以心满意足地回去庆功了，而你们得到了什么？唔？&rdo;

&ldo;哼，全是无耻的污蔑与造谣……&rdo;

&ldo;我们在褒秦道从凌晨就开始埋伏，一直等到你们出现，期间一个人都没有出现。为什么？糜冲压根没打算与你们会合，他早就知道高堂秉是卧底，只是没有说。他骗过了我们，也骗过了你们。&rdo;

&ldo;……&rdo;

&ldo;我相信他不是故意陷害你们，他没必要。你们之于糜冲，不过是些棋子罢了，用的时候拿起来，不用的时候丢掉，如此而已。&rdo;

听着荀诩的话，黄预眼睛渗出一根根的血丝，荀诩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加了最后一击：&ldo;现在你们面临死罪，而他正在策划返回魏国。这是你们的信任换回来的全部东西。&rdo;

&ldo;呜……&rdo;黄袭表情扭曲地弯下腰去，嘴里发出痛苦之极的呻吟声。这并不是因为荀诩的口才，而是荀诩证实了他一直以来怀有的疑问。

当糜冲提出分开行动的方案时，黄预心中就有了一点疑问，因为他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必须要分开行动。但糜冲坚持这样做，出于信任，黄预没有坚持。现在回想起来，那就已经是背叛的开始。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远处漆黑的密林之中传来几声凄厉的乌鸦叫声。这个一心重建五斗米教的汉子把身子慢慢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腿之间哽咽起来。开始只是小声的呜咽，接着声音越变越大，最后变成了号啕大哭。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有些恻然。

荀诩也蹲下身子，充满怜悯地望着这个人，俯在他耳边小声道：&ldo;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你告诉我糜冲有可能的藏身地点，我将保证不对你们剩余的五斗米教徒进行搜捕。&rdo;荀诩还特别一字一顿地强调，&ldo;外加糜冲的一条命。&rdo;

黄预听到这些话，蹲在地上开始没有做声。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埋回双腿之间，颓丧地吐出两个含糊的字来：&ldo;烛龙。&rdo;

&ldo;什么？你说什么？&rdo;荀诩没听清楚，急忙侧过耳朵去听。

&ldo;烛龙，糜冲肯定会去找他。他是你们南郑的高官，一直在帮我们。&rdo;

&ldo;你知道他的名字和职位吗？长相也行？&rdo;荀诩拼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ldo;我……我不记得了……&rdo;黄预迷茫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眼神没有了一丝活力，&ldo;我只在神仙沟见过他一次，而且他们会面的时候我在放风，没有看到他的脸。&rdo;

&ldo;神仙沟？&rdo;

&ldo;是的，那里似乎是他们接头的其中一个地点。&rdo;

黄预有气无力地说，伸出一条胳膊指了指远方，荀诩顺着他手指朝着那方向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如墨的夜色……

在超越荀诩视线的远方延长线上，糜冲正置身于神仙沟的黑暗之中，安静地等候着。

他并没有等待多久，很快从废墟外围传来一阵从容不迫的脚步声，然后烛龙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两个人见面简单地拱了拱手，烛龙开门见山地问道：&ldo;都办妥了？&rdo;

&ldo;一切都按照既定计划。&rdo;

&ldo;图纸现在哪里？&rdo;

&ldo;已经和诸葛亮进攻武都、阴平的情报一并送到了中继点，现在应该已经出发了。&rdo;

&ldo;很好。&rdo;烛龙露出欣慰的笑容，&ldo;你这一次干得非常出色。&rdo;

&ldo;天佑我大魏。&rdo;糜冲简单地回答道，表情并没有显得有多么兴奋，似乎他刚刚只是完成了一项简单的例行任务。他身上的粗布青衣上沾满了尘土与白色的擦痕，还有数处磨破的痕迹，很明显这是在军技司通风管道中留下的纪念。糜冲说：&ldo;当时我在总务失手的时候一度以为没有希望了，幸亏阁下及时调整了策略。&rdo;

&ldo;呵呵，只可惜了黄预，不过为了皇帝陛下，这些牺牲是必要的。&rdo;

&ldo;唔。&rdo;

烛龙走到糜冲跟前，望了望天上遮住了月色与星光的阴云，不胜感慨地说：&ldo;你在汉中的使命也差不多结束了，我这就安排送你回家，为这次行动收尾。&rdo;

糜冲&ldo;唔&rdo;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脸稍稍松弛了一点。他自从二月二十日进入蜀国境内以来，到今天已经足足十四天，预定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撤离了。

烛龙拍拍糜冲的肩膀，示意带他去做最后的撤退准备工作，于是两个人并肩朝着废墟外面走去。烛龙一边走一边对糜冲说：&ldo;你的撤退路线是从南郑东侧沿沔水途经城固、洋县一直到达安阳，在那里会有人接应你回到魏兴郡。然后你就可以到琅琊、颖川或者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安心度上几个月假。&rdo;糜冲听到这句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当两个人绕过一堵坍塌了一半的砖墙时，烛龙忽然放慢脚步。他从怀里悄悄地掏出了一把特制的青铜匕首，从背后猛地勒住毫无防备的糜冲，干净利落地割断了他的喉咙。糜冲挣扎了几下，不再动弹。烛龙这才慢慢将糜冲的身体放倒在地，背面朝上。

&ldo;对不起了，这是郭将军的最后指示。&rdo;

烛龙将匕首重新揣回到怀里，对着糜冲的尸体淡淡说了一句，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半个时辰以后，荀诩才带着一队士兵赶到神仙沟。他命令士兵们把守住盆地的各个出口，然后亲自率领着五六名精悍士卒进入沟中的军营废墟搜寻。

&ldo;难道这一次又晚了不成？&rdo;

荀诩望着眼前的断垣残壁，心中暗想。这片废墟在墨色夜幕的渲染之下显得格外苍凉死寂，空洞的安静洋溢在每一个角落，完全不像是有一丝人的气息在里面。

忽然，他鼻子里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荀诩立刻像只刺猬一样竖起了全身的刺，精神高度戒备起来。他和几名手下循着这股味道谨慎地在在废墟里转来转去。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烈，最终他们在一堵墙壁的旁边发现了糜冲的尸体。

尸体原本呈俯卧的姿势，荀诩将它翻过来，发现在尸体的喉咙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死者的气管被割断，地面和死者的前颈部都沾有大量已经凝固了的暗红色血迹。从血液凝固的程度判断，死者死亡应该是不久前的事。

荀诩叫人提一个灯笼过来照到尸体脸部。死者的表情还保持在临死前那一刹那的惊愕，这张脸荀诩从来没有见过。荀诩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具尸体，俯下身子，叫旁边士兵把灯笼放低一点。他注意到死者的衣服有些蹊跷，在双臂和后背的位置都有数道醒目的灰白色擦痕。荀诩用拇指和食指从擦痕上捏了一些细微的粉末用指尖轻轻搓动，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死者是糜冲。那些粉末是军技司山洞特有的石质，而能在身上沾满这种擦痕粉末的人，唯有今天从通风口爬进去盗窃图纸的糜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