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发生的事情,令人难以置信。
在魏宣和周小乔四目睽睽之下,柜员机的出币口吐出的,分明不是一张而是一沓百元的钞票。魏宣一把抓过来,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张,共计一千元。看到他呆若木鸡的样子,周小乔以为他还在继续搞笑,推了他一把,假装生气地说:先生,你这是怎么工作的,本小姐要取的是一百元人民币,你怎么只给我了十分之一?我要投诉你!
魏宣还没醒过神,慌慌张张地说:出错了,出错了。
周小乔还在游戏状态,继续说:可不是出错了吗,你的这错出大了。
魏宣没接她的话茬儿,仍然用近乎梦呓的气声说:不是我出错了,是它,柜员机出错,出大错了……我取一百,它给我一千……
周小乔哈哈大笑道:有这样的好事?
魏宣有些恍惚地举着手中的钞票说:你看呀,这不明明是一千元吗?
周小乔不以为然:那还不是你输入金额的时候,多摁了一个零呗。
魏宣说:没有,我输入的是100,明明白白,不会错的。
周小乔揪了揪他的耳朵:让我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要买好房子,想钱想疯了。你再试一遍,我看着你输,看到底怎么回事。
魏宣用有点发抖的手,再一次重复了刚才的动作。跟上回一样,柜员机慢悠悠地吐出一沓钞票,周小乔抓在手里,飞快地点了两遍,还是十张。
玩笑开大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笼罩了这间小小的自助银行,四目相视之下,魏宣和周小乔都紧张得脸色发白。在这种极度的紧张和安静之中,他们仿佛都听见了对方的心脏在咚咚乱跳。这对心心相印的恋人,用眼睛相互一望,就知晓了对方的心思。一个重大的决定,在一言不发的默契中,形成了。
周小乔说:再试一次。
魏宣马上机械地复述:再试一次。
周小乔说:这怎么可能?
魏宣也说:是啊,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呢?
因为事情难以置信,所以必须试试,再试试。
就这样,他们试了又试,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魏宣的手,从微微发抖到越来越灵巧,又从十分准确地执行着大脑的指令,到患了重症肌无力般地不听使唤。然而不管自己的手是好使还是不好使,魏宣都不能让它停止操作,插卡,摁键,再插卡,再摁键,取钱的事情用不着他来管,有周小乔在一边打理,非常及时。
没有多一会儿,周小乔肩上背的那只平时看起来大得有些夸张的挎包,就不动声色地鼓起来,沉甸甸的,不时撞着魏宣的胳膊。魏宣为此回头看了周小乔一眼,她马上意识到皮包妨碍了操作,就干脆把它放到了近前的地面上,以便可以装进更多的钱。
世界上的事情,特别是一些极端的事情,当它要发生的时候,就一定会要发生,周围的一切都会为它的发生创造最好的条件,冥冥之中如有神助。血缘的,现实的,时间的,空间的,所有的条件都在合力成就着一个预谋,或者说编织了一张网,等当事人去钻。
魏宣这么想着,被一种宿命的恐惧压迫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如同溺水的人,将头颈探出水面。不等喘过气来,魏宣猛地看见,灯光昏暗的监仓中,有一个瘦削的黑影正泰然端坐。无须辨认,他知道定是那姓万的小老头。
老万头此刻宛如长了无数气根的老树,与地面接通,四平八稳纹丝不动。魏宣盯住黑影看了一会儿,渐渐感到心海里的波澜正在平息,似乎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场,正从老万头如坐化真身一样静止的身体里,不间断地发射出来,将那些波澜降服了。又过了一会儿,魏宣居然睡着了。
20
屁股上被人狠狠踹了一脚之后,魏宣醒过来。朦胧之间,他知道天已经亮了。
彪哥正叉着腰,吆三喝四地指挥值日的嫌犯整理内务,其他人都集中在风仓里,排队放茅。风仓是仓室附带着的一个露天场地,顶部用钢丝网封闭,里边设有厕所、浴室和蓄水池,厕所和浴室没有门,巡视的看守可以很方便地看到其中的一切动静。
放茅是排泄的统称,大便称为放大茅,小便称为放小茅。厕所只有一个,仓里的嫌犯有小二十人,据说彪哥进来之前,嫌犯们常常为了争夺茅坑争争吵吵,甚至拳脚相向。自从按船员编制整改之后、彪哥第一个行政措施就是进行放茅改革。所有人分大茅小茅排成两队,以仓里职务为序,先高后低。放大茅可以使用茅坑,每人平均时间为五分钟,碰上有人便秘或者长了痔疮,可以申请延长如厕时间,一般增加三分钟以示优待。放小茅的在墙根的尿桶里撒尿,放茅时间结束,尿桶由值日嫌犯倾倒冲洗。时间长了,魏宣才知道,早起这番忙而不乱的气象,是彪哥做船长的得意政绩之一。
平日这些杂事,都是由大副、水手长之类的副职指挥,今天早晨因为来了两个新人,彪哥便亲自过问了。老犯们知道彪哥要向新人们展示自己的管理能力,都十分卖力地配合,效果当然也显著。不一会儿,拥挤混杂的囚仓,已经一切就绪,所有的被褥都整齐地码放在大铺正中的墙边,叠得带棱带角,毛巾和口杯排成一横排,跟军营里士兵的物品一样规整。厕所也已擦洗干净,尿桶被刷得可以放到厨房里去挑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