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炎面无表情道:“既如此,毓章兄约我来此地,是真的打算聊叙往怀?”
“自然也不是。”
“还望毓章兄直言。”
沈毓章饮尽杯中清酒,目光克制而有礼地逡巡过她身上将甲,而后缓慢道:“约你前来,是因我想亲眼见一见,当年裴将军最中意的学生,如今成了要踏破他一生所戍疆土的叛将,是个什么模样。”
音落,他伸手拔剑,其速之疾迅,令人无暇反应。
鞘音铮铮,刃光一刹落于她的颈侧,溅出数滴血珠。
第9章玖
寺台案前,男人持剑的姿势刚硬不疑。置于女人颈间的铁剑,仿佛随时都可以被施以强力,斩落她的头颅。
朝阳穿山落入溪谷间,丝缕金芒折映寒刃血意。
……
这抹赤色光彩一径流过山间层层叠叠的翠色峰影,落入立马崖边的二人眼中。
在用以遮蔽他们行迹的重重树枝后面,周怿近乎于本能地拈箭搭弓,锋锐的镞尖破叶而出,正对下方坐握铁剑的男人额间。
不足百步的距离,松指即可取其性命。
然而身侧之人却抬起手臂,将他控弦的右手向下压了压。
“王爷?”周怿疑道。
……
因奉戚炳靖之令,他这六日来将此溪谷里外勘察了个遍,方寻得了目下这一处离约见之地不远不近,能够通行人马,于树木掩映下不易令人察觉,又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塔寺中所发生的一切的地方。
他追随戚炳靖凡六年,深知其心中所策所念:
一面欲图亲见她诸行诸举,一面挂怀她之安危,却亦不意成为她此行的掣肘。
因而今晨天尚未亮时,他二人便离营北出,径至此地,先让马儿饮饱了山间清溪,令之衔枚,然后二人二马便静视着下方溪谷间的动静,直到此刻。
……
迎着周怿的疑色,戚炳靖从容道:“勿急。”
然后他侧首,目光探向遥对寺台的另一边,又说:“莫要忘了,她是谁。”
周怿顺着看过去。
百丈之外,江豫燃领着一众亲兵,一动不动地守望着,并非没有留意到寺台上的突变,然而竟皆分外冷静,不为所动。
……她是谁?
五年前,她曾在大平国北最危难的时候领兵出征,于豫州城外与大晋的军队血战八日后破围入城,与城内守军共御敌犯。晋军围城逾四月,军中粮尽,她与麾下分食马尸以果腹;城头兵罄,她号令百姓劈门制箭,熔钱铸镞;守城长战,她以卓绝之意志长驻城头,接连六日不曾合眼睡觉。同她北上的二万人马到最后仅活下三百人,而她从始至终都未流露出一丝不敌欲降之意,刚强而坚忍地肩扛着这一万九千七百个英魂,生生战到了晋军退兵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