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来,给母亲寄卡片表示感谢的人很多,但谁会匿名呢‐‐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卡片上也没有落款,真是奇怪。桃乐茜居然把这张卡片珍藏在箱子里,还锁起来,这就更奇怪了。洛瑞尔意识到,母亲肯定知道这封信是谁寄的。而且,不管这人为什么感谢妈妈,这件事一定非常私密。
虽然这和她调查的事情无关,但整件事都充满不寻常的色彩,洛瑞尔心里怦怦直跳。这封信极有可能是条重要的线索,但洛瑞尔觉得即便知道寄件人是谁也没多大用处,至少,现在看来没多大用。除非她直接去问妈妈,而她目前并不打算这样做。她把卡片装回信封,放在箱子里那个精巧的庞齐雕像下面。洛瑞尔露出淡淡的笑容,回想起小时候在尼克森奶奶家度假的时光。
箱子里还有一件体型巨大的东西,几乎占据了整个储物箱。它看上去像是一张毛毯,洛瑞尔拿出来抖开才发现,这竟然是一件破旧的皮草大衣,看样子应该是白色的。洛瑞尔拎着大衣的肩膀伸开,像是在服装店里挑选衣服那样。
衣柜在阁楼另一边,柜门上镶着一面镜子。小时候,她和妹妹们经常躲在衣柜里面玩‐‐至少,洛瑞尔曾经这样干过。妹妹们都很胆小,所以这里就成了洛瑞尔绝佳的藏身之处,她想躲起来静静地编故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
洛瑞尔拎着大衣来到衣柜前,把衣服穿在身上,来来回回打量着自己的身影。大衣长度过膝,前面有一排扣子,腰上还有一条腰带。不管你喜不喜欢皮草,你都得承认,它的裁剪非常漂亮,细节处的做工也很好。洛瑞尔觉得,当初买下这件衣服的人肯定花了不菲的价格。不知道买下它的人是不是妈妈,如果是的话,一个女佣如何买得起这样昂贵的大衣。
她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忽然想起一段久远的回忆。这不是洛瑞尔第一次穿这件大衣,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那天正在下雨,整个上午尼克森家的姑娘们都在楼上楼下来回跑,母亲不胜其烦,就把她们赶到阁楼上,让她们玩化妆表演的游戏。尼克森家的孩子们有一个很大的装衣服的箱子,里面装满了旧帽子、旧衬衣和围巾,还有桃乐茜搜集的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在孩子们眼里,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妹妹们把旧衣服裹在身上,眼尖的洛瑞尔在阁楼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口袋,露出来的部分是白色的,毛茸茸的。洛瑞尔马上把大衣从口袋里拖出来,穿在自己身上。当时的她就站在这面镜子前,欣赏自己的身姿,感叹这衣服让人看上去立马贵气起来,就像邪恶却强大的冰雪皇后。
那时的洛瑞尔还是个孩子,没发现大衣上脱落光秃的毛皮,也没看见衣领袖口处的污渍,却立马意识到这件华贵衣服中蕴含的权威。她命令妹妹们钻进笼子里,不听话就会放出驯养的恶狼吃掉她们,自己则在一边发出邪恶的欢笑声。洛瑞尔就这样乐此不疲地玩了好几个小时,妹妹们也乐于听从她的命令。母亲叫孩子们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洛瑞尔还对这件衣服和它神奇的力量恋恋不舍,于是就穿着大衣下来了。
桃乐茜看见大女儿穿着皮草大衣走进厨房时,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既不是高兴,也没有气得大吼,她的表情比这更糟。她脸上一瞬间颜色全失,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ldo;脱下来,&rdo;她说道,&ldo;马上脱下来。&rdo;洛瑞尔没有立刻执行母亲的命令,桃乐茜风一般地走到她身边,一边从她身上脱下大衣,一边喃喃地说道,天太热,大衣太长,楼梯太陡,不该穿这件衣裳,洛瑞尔没有摔跤真是万幸。母亲扫了一眼洛瑞尔,把大衣搭在胳膊上,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控诉什么,交织着沮丧、恐惧和被背叛的失落。那一瞬间,洛瑞尔以为母亲要哭了。但她并没有。她让洛瑞尔坐在桌子边,自己拿着大衣转身离开。
之后,洛瑞尔再也没见过那件大衣。几个月之后,学校的表演需要这样一件大衣,洛瑞尔问母亲它的下落。桃乐茜却只说:&ldo;那件旧衣服?我早就丢了,放在阁楼上只会招老鼠。&rdo;然而,她却不敢看洛瑞尔的眼睛。
但这件衣服又出现了,就藏在母亲的箱子里,一锁就是好几十年。洛瑞尔心事重重地吁了一口气,她把手揣进大衣的口袋里。色丁料子的里衬上破了一个洞,洛瑞尔的手指刚好可以穿过。她摸到了一个东西,好像是一张硬纸板。不管是什么,洛瑞尔抓住它,从小洞里拖了出来。
是一张长方形的白色卡片,非常干净,上面印着几行字。字体有些褪色,洛瑞尔就着一缕余晖辨认上面的字迹。这是一张单程火车票,从伦敦到尼克森奶奶家最近的车站,上面的日期是1941年5月23日。
201941年2月,伦敦
吉米穿行在伦敦城里,步子像弹簧一样轻快。他和桃莉已经有几个星期没联系了,吉米去坎普顿丛林找她也被拒之门外,他寄过去的信她一封都没有回。但今天,她终于来信了。信就放在吉米的裤子口袋里,他几乎能感觉到它的温度。几个星期前那个不堪回首的夜晚,这个口袋里装着给桃莉的戒指。他希望这仅是巧合而已。前几天,信就被送到报社办公室了,内容很简单‐‐恳求吉米去肯辛顿花园,彼得&iddot;潘塑像旁的那张长椅上见面,她有事要跟他谈,她希望这件事能让吉米开心起来。
桃莉改变心意,同意嫁给自己了?肯定是这样的。吉米试图让自己谨慎些,不要忙着下结论,毕竟,桃莉不久前才拒绝了自己,而自己为此伤心不已。但他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说白了,这就是他所期待的。要不然还能是什么事?能让自己高兴的事‐‐在吉米看来,唯一能让自己高兴的就是桃莉愿意嫁给他。
十天前,德国人开始对伦敦进行猛烈的轰炸,这两天忽然平静下来,这比大轰炸中最艰难的时候都更诡异,不明所以的平静让人们胆战心惊。1月18日,一枚流弹刚好落到吉米住的公寓楼顶上。晚上下班回家的时候,吉米转过街角,看见骚乱的人群,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上帝啊!他屏住呼吸,冲进火焰和废墟当中,在倒塌的公寓中来来回回地找,大声喊着父亲的名字。那一刻,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和血液沸腾的声音,他什么都听不见。吉米责怪自己没找个安全的住处,没有在父亲最需要陪伴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他在废墟中翻出了芬奇被压成一团的笼子,心里既痛苦又悲伤,忍不住发出一声动物般的哀鸣。他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照片中的苦难场景忽然降临身边,但这次被炸毁的房子是他的家,满地破碎的物品是他的财产,罹难的人是他的父亲。他忽然明白,无论编辑对自己奉以多少赞誉,此刻的他都无法勇敢地拿起相机,拍下这一幕。不过转瞬之间,自己竟然一无所有,吉米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惊慌,而这一切居然都是真的。
吉米转过身,双腿猛地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跪倒在地上。这时,他看见汉布林太太站在街对面,精神恍惚地朝他挥手。吉米走过去抱着她,让她在自己肩头轻声啜泣。他也哭了,无助、愤怒和悲伤交织成滚烫的泪水,从脸上滑落。汉布林太太忽然抬头问道:&ldo;你还没见到你父亲吧?&rdo;吉米答道:&ldo;我没找到他。&rdo;汉布林太太指了指街上:&ldo;他可能是和红十字会的人一起走了,一个漂亮的年轻护士给他倒了杯热茶,你知道的,你父亲最喜欢喝茶了,他‐‐&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