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们扯得太远了,还是言归正传吧!&rdo;张之洞把撒得漫无边际的网收了回来,说,&ldo;刚才你说王壬秋把你们召去,传授什么锦囊妙计了?&rdo;
&ldo;不是锦囊妙计。&rdo;杨锐说,&ldo;山长说,东乡案子定了这多年
了,复审也没翻过来,找别人都没用,只有一个人可以回天。&rdo;
张之洞似乎已意识到,王阎运说的这个有回天之力的人,很可能就是指的自己。
&ldo;我们问壬秋山长,这个人是谁。他说,此人就是你们的前任学台张大人呀!&rdo;
果然不错!张之洞对老友的信任颇感欣慰。
杨锐盯着张之洞,见前任学台大人在微微点头,心中甚是喜悦,忙接着说下去:&ldo;壬秋山长说,张学台虽不是四川人,但他在四川做过三年学政,对四川是有感情的。东乡案件出来,他正在四川,前前后后都清楚。尤其难得的是,张学台忠直耿介,敢于仗义执言,而且他的奏章写得好,有力量,最能切中要害。你们看他关于伊犁一事的那些奏章,哪一道不是掷地作金石声,朝廷不按他的办行吗?你们去北京找他,就说我王壬秋拜托他啦,东乡四百多冤魂要靠他来超度哩1,&39;
老友如此信任的这番情感,使得张之洞热血沸腾起来,大声说:&ldo;壬秋知我,就凭他这几句话,我张某人也非为东乡冤魂上疏不可!&rdo;
&ldo;谢谢,谢谢香师!&rdo;杨锐很感动。稍停一会,他又补充一句,&ldo;壬秋山长说,东乡一案不关丁制台的事,请张学台在涉及到丁制台时笔下留情。&rdo;
张之洞哈哈大笑起来:&ldo;这个王壬秋,又要讨东乡人的好,又要讨丁宝桢的好,也够圆滑的了。&rdo;
说罢起身。又说:&ldo;叔峤,你今天设法找到你那两个同伴,明天一起到我家来,把这几年东乡案子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向我禀报,不能有半点虚假,我来为你们上疏请圣命。&rdo;
杨锐忙起身,打躬作揖,然后急急忙忙地离开张府。
七 前四川学政为蜀中父老请命
为了谈话方便,张之洞把何燃、黄奇祥也接到自己家里住,夜晚和杨锐一道挤在小客房里。张之洞和他们一连谈了三天话。三个川中学子对他们心目中德高望重的前学台大人,详详细细地述说东乡一案的冤情,述说朝廷对此案的不当处理后东乡农人的愤恨和省垣士绅的不平。又说,若此次再得不到公平处理,四川的人心将难以安定,其后果当不可预测。何燃、黄奇祥都有亲人在此案中罹难,切肤之痛使得他们更加情绪激昂,说到伤心时甚至嚎啕大哭,涕泗滂沱。张之洞的心情十分沉重。王夫人间或也坐在一旁听听,民间的疾苦常常令她黯然泪下。
前些天,何燃、黄奇祥搬出了张府,仍住到原借居的地方,他们和杨锐一起在京师四处活动,将东乡的冤案遍告官场,以便取得更多人的同情和支持。张之洞则在书房里苦苦地思索着,如何来写这道奏章。
这是道棘手的奏章,棘手之处很多。
首先,它要推翻已经定了五年之久的旧案。案子翻了,便意味着原判错了,这便要牵涉到很多人:既有朝廷方面的,也有四川方面的。朝廷方面,处理此案的吏部、都察院的那些官员都还在原来的位子上,他们会认错吗?四川方面,当时的总督文格虽免了职,没过两年又调到甘肃做藩司。据说此人人缘最好,关系最多。弄到他的头上去,今后好收场吗?
其次,棘手之处还在于要否定去年恩承、童华的复审。无疑,这既要得罪两位朝中大员,又要得罪丁宝桢。恩承、童华都是资格老、羽翼广的前辈。尤其是恩承,正经八百的黄带子,据说辛酉年的变局中,此老还是有功之臣,连慈禧都从不对他发脾气。这样的人开罪了,日后随便扔只小鞋给你穿,你受得了吗?还有那个丁宝桢,也的确不是一个平庸人物,张之洞对他怀有三分敬重,也有三分畏惧。他连安得海都敢拘捕斩杀,若与他结成对头,他会和你善罢甘休吗?
第三,这又是一个抗粮的案子。完粮交赋,自古以来,就是做老百姓的天职。没有百姓的粮赋,朝廷吃什么?官府吃什么?八旗绿营吃什么?国家缺了粮赋,还能维持得下去吗?盘古开天地以来,哪朝哪代不是把向百姓征粮征赋当作头等大事来做!同样,也把百姓的抗粮抗赋当作头等大案来镇压。抗粮,这是个多么可怕的罪名!聚众抗粮闹事,简直如同反叛,镇压讨伐,理所当然。杀一儆百,镇压东乡的目的,就是要稳住整个四川,甚至全国。这个道理是明摆着的,丁宝桢的话并没有错,身为朝廷命官的张之洞也知道此中的关系。
那么,东乡这个案子就不要去翻了?抑或是自己不去插手,让别人去做?
张之洞背着手在书房里缓缓地踱来踱去。夫人亲手端来的银耳羹摆在书案上很久了,他也没有心思去喝一口。他焦急着,心里烦躁不安,脑子里思绪纷杂,一团乱麻似的难以理清。
&ldo;不,不能!&rdo;张之洞突然发狂一样的在心里喊叫。儒家信徒的&ldo;民本&rdo;思想,言官史家的职守使命,前任学政的道义责任,热血男儿的天理良心,所有这些都告诫他,敦促他,决不能袖手旁观,决不能冷漠淡然,决不能因个人得失而放弃人间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