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桥都不知道两个衙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的注意力,全在刚刚那幅画像上。
那面容眉目,不是她又是谁?当初她眉宇之间的&ldo;戾气&rdo;,与衙役&rdo;口中的&ldo;狠劲儿&rdo;,倒是对上了号。
我不是妖怪,也不是人‐‐她的话,犹在耳畔。
她真的杀了人?
老桥迷茫了一天,在太阳落山之前,决定出去走走。
6
老桥与释的第二次相见,是在西城门下的一个面摊前。
深夜的小摊前,只有他跟释两个客人,面摊的老板,又聋又哑。
释胆子不小,什么伪装都没有,穿着平常的衣裙,坐在他对面,哧溜哧溜地吸着面条。不过,她的右手似是受了伤,只能用左手,别扭地拿着筷子。
&ldo;你干的?&rdo;老桥轻声问。
袅袅的热气里,她抬起头看看他:&ldo;我记得你。妖怪。&rdo;
&ldo;你干的?&rdo;老桥重复。
&ldo;是。&rdo;她喝了一口面汤,&ldo;你真行,一下子就找到我了。&rdo;
&ldo;我们都不是人,要找到你不太难。&rdo;老桥拿袖子擦了擦糊在她脸上的面汤,&ldo;慢慢吃,我不是衙役。不抓你。&rdo;
她笑出来,深蓝色的眼睛光波流动:&ldo;没人能抓到我。&rdo;
&ldo;我听说,当年是汪长善收留了你。&rdo;他不解地问道,&ldo;为何杀了他?&rdo;
来时的路上,他听到了诸多与这桩命案有关的传言,说汪长善是在自家花园里,身首异处,官府查验之下,发现竟是一刀所成,感叹这样的&ldo;手艺&rdo;,最老道的刽子手也难以匹敌。
&ldo;我如今是杀人犯。我说的话,你信?&rdo;她放下碗,打了个嗝。
&ldo;信。&rdo;他点头。
&ldo;我说汪长善蓄养孤儿不是善心大发,而是另有所图,你信?我说他买凶杀人,栽赃嫁祸,侵吞私产,你也信?&rdo;她一字一句地问。
他沉默良久,说:&ldo;那些孤儿怎么了?&rdo;
她冷笑道:&ldo;姓汪的以行善为名,到处搜罗孤儿于汪府中,养个一两年,面容俊秀的,便暗自送往各地高官的府内充作姬妾,高官们一欢心,他汪家的生意自然更顺风顺水。姿容略次的,买入烟花地,至于模样寻常的,则多被卖为贱奴,受尽折磨。此人还迷恋丹药之术,常以幼童试药,埋骨汪府的冤魂不知几多。&rdo;
他皱紧了眉头。
&ldo;其罪当诛。&rdo;释淡淡道,&ldo;连我,都差点相信,这是一个好人了。&rdo;
她确实一度相信,慈眉善目的汪长善与他的妻子,是上天赐给她的善缘。老汪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收她为养女,还给她起了念恩为名,要她记得那天将她从桥上救回来的乡亲,说如果不是他们,她早就冻死在桥上。
最初在汪府的日子,是安稳幸福的。她还是记不得自己的来历,但这不妨碍她对老汪夫妇的喜欢。他们知书识礼,待人和善,她不过是小小风寒,这对夫妇便心痛不已,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汪夫人还亲自煎药喂她喝。平日里,老汪只要有时间,便要教她读书认字,仁义礼智信,说得头头是道。
&ldo;念恩哪,放心在家里住下去吧。爹娘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女儿,是上天的恩赐。你要相信,爹娘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呢。&rdo;老汪夫妇常常这样跟她讲。
她看着他们的笑脸,内心里总有一股奇怪的情绪在出没,相信或者不相信,这是个问题。不过在那个时候,她选择了前者。
曾经,她在一个寂静无人,只有一片金光的世界里昏睡了许久,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身体冻在了一块不化的冰里,那片光线真暖和,像无数个太阳聚拢在一起,一点点融化了自己。当她从长梦中惊醒时,这种感觉仍在,令到她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看法。
老汪夫妇的出现印证了她的感觉。这个世界上的人,还是不错的。
念恩,多动听。可是,最终的事实却是,这永远不会是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