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户人家,都是黑大头的近亲,如果不是近亲,也不会那天晚上来照看黑白氏。然而事已至此,黑大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各家的掌柜的都被抓了来,黑大头先是好言相告,要他们交出拿走的财物。众人装聋卖哑,佯装不知,其中一个白胡子老汉,按辈分算来,还是黑大头的伯伯,他拿出自己伯伯的架子,反而骂黑大头勾结盗匪,辱没祖先。惹得黑大头一时性起,喝令将这族里伯伯,吊在大门的门梁上,死劲地往死打。那个白胡子老汉,原来不经打,鞭子一抽,他就核桃枣儿,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了。众人见了,个个惧怕,明白不义之财不可取,今天要过这个门槛,非得交出财物不可了,于是纷纷跪下,承认他们偷了财物。
取出财物,兄弟们背着,离开黑家堡,至此,黑大头算是彻底断了后路。黑家堡那些族里乡亲,第二天就从家谱上将黑大头一笔勾销了。
那眼窨子做了强盗头儿的葬身之处。念及共事一场,大家推倒半面矮墙,将窨子埋了,算是让他入土为安。
到了崖窑,黑大头看了看地形,觉得这里纵深太浅,一经发现,民团将崖窑四面包围,虽说进攻不易,但是围上个十天半月,崖窑里没了粮食和水,就只有坐而待毙的份儿了,于是提出,弃了崖窑,沿延河往下,另寻去处。
这期间,与民团干了几仗,互有死伤。后来,双枪队且战且退,来到黄河岸边一处地方。这地方叫后九天,突兀地一座大山,立在群山中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双枪队占了后九天,层层设防,民团攻了几次,因为地势不利,都没有攻破,只好撤兵,准备回去后从长计议。
黑大头得到喘息之机,赶快壮大队伍,搜集民间流散的枪支,并前往山西太原兵工厂,购买军火,准备应付事变。
后九天从山根到山顶,十几里山路,设了九个卡子。山顶上那座山神庙,做了黑大头的司令部,黑白氏等一杆家眷,住在偏殿里。队伍又雇了些民工,在山顶平坦些的地方,盖起一溜营房,填沟削山,劈了一个操场。队伍开始操练,一切按旧军队中的队列条令训导,俨然是一支队伍了。
山神庙的正殿里,摆了一把太师椅,太师椅旁边的影壁上,黑大头请人画了一只老虎。老虎旁边,题诗一首,诗云:自古英雄冒险艰,历经艰辛始还山,世间多少不平事,尽在回首一啸间。
后来西安城里,杨虎城、李虎臣与陕西军阀刘振华血战,曾下了帖子,请黑大头带领双枪队前去助战。你道这杨虎城是谁,原来就是当年在黑家堡,黑大头救下的那位。二虎守长安,黑大头鼎力相助,双枪队战功累累,战事结束后,双枪队被收编为国民党军队,黑大头被委任为营长,蒋介石怕杨虎城势力太重,遂将黑大头部,调江南某地驻防。到了一九二七年,国共反目,上海事变,武汉事变,长沙事变接踵爆发,黑大头因不满时局,遂带领双枪队,集体开小差,又回到陕北,重占后九天,继续做起天不收地不管的山大王。不过这支队伍,从名分上讲,仍算国民党队伍,至少是它的头领黑大头这样认为;只是不听国民党政府的调遣,国民党政府也不承认他们而已。
杨作新进了肤施城,考入省立肤施中学。其时,正是大革命风起云涌之时,举国上下,赤色的旗帜飞扬,革命成为一种风尚,一种时髦,一种表示追随时代新潮流的举动。这其间自然不乏中坚分子,不乏以满腔的热情拥抱革命、欢呼万岁的青年,不乏从土地上直起身子来,开始自身觉醒的农民,但是对相当一批人来说,他们所以被卷进去,只因为这是一股历史潮流,他们不愿意被排斥在潮流之外。
肤施城是陕北高原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大革命自然在这座城市,表现得更为活跃,而省立肤施中学,又称省立第四中学的这座新学府,由于有杜先生担任校长,由于有一群共产党人担任教师,由于学生大部分都是追求上进,追求光明,追求进步的青年,因此,它成为大革命在陕北的中心中的中心。学校成立了党支部,一批又一批学生在镰刀斧头旗帜下举起手臂,从这里走向革命。
由于肤施城内共产党还没有设立市支部,所以肤施中学支部,便代表共产党方面,与国民党肤施市党部一起,从理论上讲,共同管理肤施城,肤施中学支部书记杜先生,已在国民党内,担任了个市党部宣传部长的头衔。
在镰刀斧头旗帜下举起手臂的就有杨作新。那真是一个令人激动不安的年代呀!以革命的名义,在镰刀斧头旗帜下聚集起一批热血青年,他们信奉马克思的学说,他们以北方邻居作为榜样,他们怀着对这个古老民族最善良最美好的祝愿,期望着天上的革命和地上的革命在某一个玫瑰色的早晨降临,他们挥动着五颜六色的小旗子,赶到乡下去,唤醒民众,他们自信得可怕,觉得上帝已经死了,自己就是上帝,就是盗天火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
杨作新在这种忘我的年代里,在繁忙的革命工作中,如鱼得水,他成为这一茬人中的活跃分子,中坚分子。在革命工作之余,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学业,他天资过人,加之在过去的学习中,打下了比较牢靠的基础,因此,在学习上,他也是班上,甚至是全校中最好的,这样,他便受到了同学们的拥戴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