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朝夕相处了一月,两人越是同起同眠,越是相对无言,除了练功便再没有交流。
那场专门为武林新秀展露拳脚的大会如约召开,花记年一人一马浑浑噩噩的独自上路,饿吃干粮,渴饮雨水,每到一处分舵便被强迫洗漱一次,面颊消瘦却不曾稍减姿仪。
少年手上拿著请帖,一路畅通无阻的骑马进了宣州皇城。各派人士落脚的地方是宣州最大的英雄楼,主楼深的如同天井一般,最下是舞女纵乐的圆形看台,往上约有五六层楼,每层按天干布置十二间客房,各客房门前连接的是观赏用的包间,包间直对著歌舞台。观看歌舞时,可以举杯而观;饮酒行乐时,可以放下竹帘,歇息时,更可直接从包间中进入客房,关上房门,放心休憩。
但这段时间,此地为了迎接这场拳脚无眼的生意,大刀阔斧的加固了楼房,在每层楼的栏杆上更是挂上了数百个灯笼,开赛时灯火齐明,只为将那歌舞台上照的如若白昼。
比试的弟子都要按照规矩在英雄楼中转上一圈,以便熟悉环境,之後再去主持大会的各位武林泰斗下榻的宿云阁递交拜贴。花记年到的时候,直接掠过了第一条规矩,拜贴送上去的时候,和其余子弟的帖子随意的搁在一起,还未细查便为他放了行,毕竟,有几个凡夫俗子能有他这般风姿,优雅的如灌木丛中生出一株乔木。
他走到大厅上,那麽多的世家弟子,各自绫罗绸缎。满眼看去,多是白衣,可他一进来,大厅便静下来了。一路车马劳累,他的鞋袜上尽然没有沾上半点尘埃,漆黑如墨的发丝一丝不乱的束入玉冠之中,没有摇扇子,没有腰悬玉佩,甚至没有带佩剑……只是用那样点漆一样的黑白分明的眼眸从左到右看了一眼,便让人人生出了惊才绝豔的慨叹。
不衫不履,如独树出林,俯视风云。
花记年微微鞠下身子,清了清嗓子,淡淡的开口:&ldo;在下浮屠堡……&rdo;
话音刚出,端坐在上座的丹霞观观主燕永已经动容的站起身子,几步上前扶起他,颤声道:&ldo;世侄,不必多言,我认得你,你与阮夫人如同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从云兄遭此噩耗,我正派如折一臂。想必这段时日你也不好过吧,不过,这一次,世侄大可让武林重睹金刀之风采!&rdo;
花记年微微蹙眉,把手挣脱出来,淡然道:&ldo;观主误会了。在下从不使刀。&rdo;
他话音一落,正好门外传来一声长喊:&ldo;金刀阮家遗孤,阮惜羽拜贴求见各位前辈──&rdo;
燕永愕然看他,诧异道:&ldo;外面的是阮惜羽,那你是……?&rdo;
花记年不由嘲讽的笑道:&ldo;我可不是阮公子,我是浮屠堡的人。&rdo;
他话音一落,就听到身旁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左侧有人低骂了一句:&ldo;原来是浮屠堡的妖孽!&rdo;
丹霞观观主微微摇头,念了句无量寿佛,才叹息说:&ldo;可惜可惜,小施主天赋英才,不料却不能用於正道。&rdo;花记年朗声笑道:&ldo;何为正,何为邪,魔有人心则修成正果,人有魔心则坠入阿鼻。&rdo;
燕永一怔,抬头看他,却看到少年眼中一片混沌,似喜还悲,心中一凛,厉风吹过,袖袍已被内劲吹的高高鼓起。身後年轻的伽叶寺方丈低声喊了一句:&ldo;燕观主!&rdo;
他这一声轻喊,却夹杂著佛门内功,一字一字穿透到燕永耳中,有如黄锺大吕,振聋发聩,燕永被震的回神,醒悟到自己在一瞬之间居然动了杀念,不由得懊悔不已,当即拂袖回座。却听到花记年在他身後轻笑著重复道:&ldo;人有魔心……&rdo;
伽叶寺方丈抬头看他,蹙了一双慈眉,低声劝道:&ldo;小施主,苦海无涯。&rdo;
花记年抬头,一侧嘴角轻轻上扬,俊秀出尘的五官绽放出一个杀气腾腾的笑意,轻声说道:&ldo;在下只求多扯几个人,随我入这苦海之中,我便好不逍遥。&rdo;
方丈低笑道:&ldo;小施主何必自扰,众人皆在苦海之中,若施主找到了能渡你的人,便及早脱身吧。&rdo;
花记年一怔,脸上不知不觉已失了杀气,有些迷惘的问道:&ldo;若是唯一能渡我的人,永远不愿意渡我呢?&rdo;
伽叶寺方丈低声念了句佛号,慈悲的一笑,宝相庄严,他轻声道:&ldo;佛门永渡苦海之人。&rdo;
花记年似乎有些犹豫的看著他,那样慈悲的笑容,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他几乎就想答应了,可就在这时,他想起了另一个人的笑容,没有温柔,却像滚滚惊雷,没有旖旎,却像骇浪惊涛,漫天迷醉颜色里的嗜血微笑,缠绕成他几生几世的劫难。少年恍惚间有一种想哭泣的错觉,他仰头大笑道:&ldo;多谢方丈了,可是能渡在下的人却身处阿鼻,在下怎能一人超生,我……哈哈!我已决心化身修罗,伴他杀戮一世,请恕在下不能与方丈同往乐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