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盒子里,只一个小瓶子而已。拇指大小,珐琅嵌丝的身子,口小肚大,绘有两个圆滚滚的小娃娃,正嬉戏玩耍;瓶口一个小巧的精致盖子,光彩夺目,顶端镶嵌了一颗小小的黑珍珠。轻轻执起,托在掌心,轻若无物;一合拢手掌便完全没入,掌心圆润舒适‐‐可是……忧愁,还是忧愁。我能感觉得到,那种哀伤透过我的掌心,随着经脉徘徊不已,久久不去。我警惕地看着它,想要窥探它深藏的东西。而敏感如我,却不觉得它有丝毫的敌意,也闻不到一丁点至阴之气,相反,在掌心里久了,竟温润起来,让人觉得欣慰。
&ldo;呃……我查过资料,是个鼻烟壶。对吧?&rdo;对面的人试探地问我。
&ldo;恩,宫廷珐琅彩,还是内绘的……真……不普通。&rdo;我没有看他,左手在桌面下轻轻画出个符,却依然无法看清楚它。
对面的家伙咕嘟咽了下口水,嘀咕着:&ldo;你怎么知道是内绘的?简直赶上x光了……&rdo;
终于,我有些颓然,将手中的鼻烟壶小心放回盒子。抬头看向刘警官,认真地询问:&ldo;你刚才说这东西有些蹊跷,是什么意思?&rdo;
&ldo;唉,说起来有点糁得慌,&rdo;刘甑雄手指不满地磕了下桌子,&ldo;我一个朋友去北京玩,从琉璃厂那里低价淘换来的。他原先很喜欢,放在枕头下边睡觉。可是放了三天,一到半夜就听见清清楚楚的叹气,一声又一声的,把他给吓得不轻。想卖掉,又舍不得,就交给我让我想想办法。我在枕头边放了半个月,支棱着耳朵睡觉都不敢睡得死,偏偏什么都没听到。于是我想,你可能……&rdo;
我咬唇,再次深深看向那个小巧的鼻烟壶。
&ldo;吱呀&rdo;一声,我回头,正看见师傅站在我身后,目光轻轻落在了桌面上。他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中笼罩上了一层恻然,悄悄抿紧了唇,摇头,叹气。然后,转头看着我笑笑:&ldo;究竟年轻些。&rdo;
&ldo;师傅&rdo;我撒娇着转身,手臂缠上师父的脖子,不认输地左摇右晃。但是心里却着实不服气,为什么师傅只看一眼就明白了,我却……
师父笑了,手臂环上我的胳膊,轻轻抵住我的额头:&ldo;有客人在,也不害臊。东西留下吧,在身边放几天就好。&rdo;拍拍我的头,他宠溺地拧了下我的鼻尖,抬头对桌边死瞪着我们皱眉头的刘警官笑一笑,转身向里屋走去。我可以感觉得到,师父在走进里屋后,又不易被察觉地轻轻叹了口气。
送走了刘甑雄,我回到桌边,再次拿起那个精美的珐琅鼻烟壶,仔细端详着。壶身上的两个小娃娃正玩着斗蟋蟀,连蟋蟀的腿都清晰可见,做工真的可以说是登峰造极。我右手一挥,鼻烟壶轻抖了一下,随着我画出的符,慢慢浮动在了空中。我闭上眼,内绘的图画和外面的一模一样,只是左边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孩,和右边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孩,各自放在身后的手心都紧紧攥着个什么东西。
正在我努力想看清楚它的时候,鼻烟壶却整个旋转起来,转得激烈又突兀,完全让我失去了控制。我赶忙睁开眼睛,伸出左手的食指轻点了一下小小的壶盖。仿佛感受得到我的安抚,它转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于轻轻躺回了我的手心。
低头,若有所悟。
‐‐清冷的夜,月光映照着檐角的兽。一双沧桑的眼,老泪纵横。桌上,是一个珐琅彩的鼻烟壶。
‐‐&ldo;咣当!&rdo;烈日炎炎的午后,伴随着充满了愤怒的喘息声,一柄玉如意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粉碎。案边,是一个珐琅彩的鼻烟壶。
‐‐两个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哈哈笑着趴在一起,四只小脚丫一晃一晃的。身畔,是一个珐琅彩的鼻烟壶。
连着三个夜晚,从梦中醒来的我,泪流满面。
第三十三章(特别篇)浮生若梦‐‐梦魂
&ldo;咚咚咚&rdo;一阵敲门声传来,我早已准备停当,起身,给香炉蓄上一把荷花香,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这件荷花旗袍许久没有穿了,但却依旧簇新的一般。纯白色的纺布简单清爽,只在旗袍的下摆,有一朵水墨风格的荷花含苞待放,衬着一片碧绿的荷叶,很是好看。特地换上的软底绣花鞋,也是荷花的嫩粉,绣了金色的丝线,丝丝缕缕。
从容地打开了房门。
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五岁上下的年轻人,身后是这两天一直呆在我店里蹭吃蹭喝的刘甑雄。
年轻人有着不同与年龄的冷静和专注,清秀而挺拔,修长的眼眉,穿着一身的休闲服,却有种莫名的威严,让人望而生畏。哦,左边眉心有一点朱砂痣。
&ldo;请进,欢迎光临本店。&rdo;我笑着让客人进屋。桌上温热着的,清泉白石依旧。
&ldo;你怎么知道这壶还有一个?&rdo;轻啜一口茶,年轻人优雅地放下茶钟,抬头问我。
&ldo;缘分。&rdo;我并不笑,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优雅男人‐‐好一派皇家气质。
&ldo;嘟嘟嘟&rdo;警官先生的对讲机在很适当的时候响了。
&ldo;我刘甑雄,有话就说……抢劫案?……柳东大道……好……马上到。&rdo;关掉对讲机,刘警官一脸的不可思议,&ldo;……奇怪,柳东大道我不记得有银行啊……两位很抱歉,公务在身。你们二位好好聊吧。哦,阿新,你……算了,小心点。有事拷我。&rdo;欲言又止的他,飞速披上了外套,急匆匆地走了。走到门口,却退回来把他的清泉白石茶一仰而尽,对我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