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雪站了起来,跨过与她坐在一起的睡着的女士伸出的脚,朝13号车厢的方向走去。座位上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即使是发呆在列车上也算一件正经事),没有人愿意注意她,愿意知道她将去哪儿。她走完了14好车厢,听到了13号车厢较为热闹的说话声。
夏科有一张严峻的脸让人觉得他不但不苟言笑而且还庄严肃穆,一见到他的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呢。可是那天下午他居然主动提出请他们喝汽水解渴。那天他很兴奋,说不定是因为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谁也不知道,谁也没问。
他们边走边聊地选了一家商店(这些人中只有夏科骑车,他只好用脚蹬着地和其他人一道走),买了各自想喝的汽水,莹雪买了一听百事可乐,她的同桌要了一瓶冰红茶。那瓶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百事可乐上面挂满水露,显然放在里面没多久。水从她的手往下滴,阳光照在瓶身上,让人感到瓶身的周围似乎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光。惟独一个,他说想喝黑沫茶,没听过这种饮料的人都好奇地问他,知道这种茶其实是咖啡的人告诉他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百货店里有。
(一个看起来像公务员的人正翻看他的手提包,里面有一架昂贵而洁白的照相机,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女生正在看书,嘴里嚼着口香糖,一缕头发从额头垂在了书页上。)
谁也不希望阳光是这么的强烈,周围的一切看上去都在晕眩,喝了比空气低二十多度的汽水后人也晃晃悠悠起来。夏科载着小文去买黑沫茶的地方,其他人告别后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去了。莹雪独自一人走她的路,一辆白色的小车&ldo;呜呜&rdo;地开过,送给她一阵滚烫的热风。她偶然看了看树上的叶子,也想像它们一样软绵绵地垂着身子走。
(12号车厢内有三个孩子在玩捉迷藏,他们欢乐的笑声几乎占满了车厢的每一个角落,一些昏昏欲睡的人对他们也置之不理;一个人缩在座位上,在听音乐,同样也在睡觉;有两个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听不太懂,估计用的是他们的家乡话说的。)
蓝蓝在街对面向莹雪招手,她在等她呢。莹雪朝她一笑,过了街,又有一辆陈旧的大货车从她身后经过,热风灌在了她们身上;她觉得蓝蓝像周围的所有东西一样懒洋洋的。
&ldo;我就不喜欢这么早放学。&rdo;蓝蓝说,&ldo;下一次再这样我就留在班上很晚再回家。&rdo;
&ldo;教室里不一样热吗?&rdo;莹雪笑了,她想着自己可以一人在家边吹着比利牌电扇,边躺在地上睡觉,那比什么都好。
&ldo;是啊,要是你老是盯着他看,你当然会热呀。&rdo;
&ldo;说什么呢!&rdo;莹雪把她拉了过来,又向前推了一下,算是惩罚。
(那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在座位上秘密地谈论着,嘴对着耳,过了一会儿又窃窃地笑,可那样子看起来像是吃了干干的松馅饼被卡住了,虽然声音是发笑的;没有人去注意他们;一个三十多岁的像修电器的人把专注的脸对着他的手机,也许在玩游戏,也许在发短信,他的大拇指都红肿了。)
&ldo;我请你喝冰果汁怎样?&rdo;莹雪看着前方的一家新开的服装店,那里面的一个角落里还卖女士鞋子和提包,&ldo;你渴吗?&rdo;
&ldo;我接受了你的恩惠是不是以后就要闭口不谈呢?&rdo;蓝蓝的语调也变得拐弯抹角的。
&ldo;我根本就没那个意思!&rdo;
&ldo;哦?那难道是反过来?&rdo;她呵呵地笑着。
&ldo;你别老是说这些!&rdo;她们的额头布上了些微的湿气,但不一会儿被热气蒸干了。莹雪突然讨厌起街上驶过的一辆辆车,把天热的一切责任都怪在它们身上。
(一个浅黄头发的小孩使劲趴在窗户上看风景,莹雪经过时看了看他,同样的一个背部,但不是刚才的那个。之前的男孩的衣服背后写着米老鼠的英文字母,也许前面还有米琪在对着朝它看的人微笑,可这孩子后面是绿色调的一片,而且她感到一定要找到那个小孩,他遇上了什么困难,否则她的心不会扑扑跳得那么快。)
在熟食店门口,地上到处是一根根串串烧的木棍,好像十几米处的绿色垃圾箱只是一件街道装饰。旁边的那家理发店,崭新的玻璃门和转动的螺旋光圈在炎热的时候让人讨厌。在她们前面的几百米处的街上有一辆熟悉的自行车在朝她们的方向来。远远的,她看出了是夏科和他的车子。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天气里居然还有人在街上骑车兜圈子,她知道他在兜圈子,因为从学校那里是可以由一条路绕到她们前面的,而他还载着小文。
蓝蓝也看到了,她没想很多,继续抱怨星期一早上遇到的事。
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能听到车子前进而发出的奇怪的侵蚀声,好像是在对它路过的一切讲心事。在她面前,车还是远远的模糊景象,但她真的听到了;她把蓝蓝轻柔的话放在一边,开始专心聆听那种声音。
阳光突然消失了,因为那个电灯泡被一大片崭新得像刚买的棉被的云遮住了。周围眨眼间暗了一层,但热气依然不减。莹雪听到了吼叫声,从一切的一切叫了出来,把她惊醒了,她的眼光定在自行车的方向上。她能看到车子变快了,骑车人的脚在疯狂踩着踏板,那样的速度绞动了风声,皮肤摩擦着热气,渐渐地,阳光再次洒了出来,但周围的亮不再像消失时出现的那么快了。光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吸收着,直到它又重新让大地的一切在它的沐浴下。汽车和钢筋混合物大叫了起来,所有店铺像野兽的洞穴一样喷出恐怖的嚎叫,马路两排的所有窗户映上了夏科的身影。最终,夏科的一九九七年牌的脚踏车改进款倒在了马路上。所有的这一切只有她看见和听见了。